蓝染自己开了门进来。她以为我睡着了。她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边往床这边走边脱掉衬衫,t恤,牛仔裤,内衣。随后,她抓起一件大t恤套上,走到床边把床头灯关掉了。我怕黑,需要开灯睡觉。蓝染总在我睡着之后给我关灯。她说开灯睡觉会得皮肤癌。黑暗中她脚步疲惫,往浴室去了。
蓝染是美术生,比一般美术生靠谱。不穿裤裆掉到地上的 裤子,不染调色盘一样的头发。黑色短发,穿男生衣服。她穿宽大的衬衫和牛仔裤又帅气又秀气。大衬衫裹得她像个羸弱的男孩。她面色苍白,深深双眼皮半耷拉着 时显得冷淡,撑起来又显得忧郁。神情总带着淡淡的厌恶。后来看到法国电影《阿黛尔的生活》觉得她很像蕾雅.赛杜扮演的大四美术生,人群中迷人的异类,世俗生活中的理想。这种人把精神世界等同于世俗生活,绝不为轻易的生活放弃本质。对于他们而言,艺术和理想就是本质。我把这番话对她说,蓝染难得哈哈一笑,说学中文的果然够酸。不过她答应一起去那部电影,看看是不是真的像。
我是在街上第一次看见蓝染的,她给路人画素描。她看她的客人眼神分外不近人情。像维修工观察一件故障的机器。又专注又不耐烦。我走过去做了一次故障的机器。我付钱给她,她头消极一偏,指向旁边的盒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走掉,一直等到她收工,等到她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说。我只能笑一笑。这种情况一开口就会结巴。她抬起疲双倦眼皮看我,很不耐烦。突然她颇为宽容地笑了笑,说,:“蓝染。”
我仍在想这两个美丽的字眼,她已经走了。后来我们合租成为室友,我山路十八弯试图引她谈当日对我的印象。我心里对自己当天留下的愚蠢印象介怀,不愿意当天她于我是红玫瑰我于她却是蚊子血。可她被问起总是茫然。
刚从学校出来的蓝染白天出去画素描,晚上回来对着画架涂抹,修改,苦思。大三的我白天出去上课,晚上回来在网上码字,写烂俗网络言情小说。我挣够饭钱就草草 收工,蓝染会把遮光窗帘拉上,在我看不见的小空间里茕茕面对她的画布。她对着她的画作的表情简直是一个痴痛的情人,又爱又恨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懂她的画, 我看到的只是大片重叠缠绕的色彩,一个调色盘被打翻,抹匀产生的结果。我坦白告诉她,看她的画我脑瓜子疼,但我相信那是艺术。她为这话轻轻笑了笑。我想起 初次见面她的笑容,与现在毫无二致,都表达了“傻得可爱”这个意思。
我自知对蓝染毫无特别之处,跟她每天要画的一张张脸一样,万千大众中的一个。我时常揣测她的感情世界,她的慵懒和冷淡让我怀疑除了画画,她没有热爱。她让我 看她和男朋友的合照。她小臂撑在那男孩胸前,两人隔着一个不像情侣的距离。他们的表情酷得像大片的平面模特。我问她:“这个不是你跟某位名模的ps图片吧?”蓝染说:“下次可以引见一下你和这位名模。”我问:“你们相爱吗?”
“相爱相杀。这么说能入选你的写作素材吗?”
“嗯,给他加上一个强大的家庭背景,再给你加一个身世之谜,批发点白血病,心脏病什么的就差不多了。”
蓝染在一个周末引见了我和她的“名模”男友。她男友也是美术生,但蓝染内敛,他张狂。蓝染坐在我身边,她男友坐在对面。寡言的蓝染突然多话,她跟她男友说的 不是艺术,不是甜蜜废话,她不停谈到我。我多么希望他们把我撇到一边,让我好好吃东西啊。我断定她男友已经被“小念”这个名字烦到死了。奇怪蓝染怎么会变 得跟炫娃的妈妈似的。我莫名感到紧张,桌子好像楚河汉界。终于对面那人客气问我:“李念,周末你没有其他安排吗?”我得感谢一个艺术家屈尊委婉地轰我走。 我抓起包包找了借口退场。在街上晃荡了一圈回到家,蓝染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她的衬衫看起来空荡荡的。窗前的影像总是显得好孤单。她为了我回来的吗?我这么 想着就问出来了。她回身看我,脸上还有残留笑意。她可能在背对着我的时候就笑过我自我感觉良好了。“小念,他为什么都看不出来你很好?”蓝染突然给我一个 不带嘲讽的疑问句。我心想艺术家的脑回路怎么变得跟我这种三流写手差不多。这是个什么烂问题。怎么能你认为好别人也得认同呢?等等,蓝染你认为我很好?蓝 染当然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她毕竟跟我不一样。
不久她告诉我要搬走。她说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很久。我拉她衣袖,没有别的话说。那天我不知道她的表情,因为她把我裹进她身穿的大衬衫。她走之前我们一起看 《阿黛尔的生活》,她说,艾玛最爱的是阿黛尔,因为她把她画入画中。画是画家的灵魂。我问她,她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蓝染说,她最爱她,但她对她不是爱 情。
蓝染去了别的城市,不再联系我。我满足于她跟我在一起时的一段时光,觉得一分一秒都是上天恩赐。已经足够了。我也不再联系她。我想她多么自由,不需要任何情感归宿。
这样直到我毕业,我在毕业前夕收到一个礼物,一幅画。名字是《小姑娘》。画面是熟悉的浓墨重彩。依然第一时间搞得我脑瓜子疼。我想阿黛尔也不能理解艾玛的画,但能理解她的心情。
小姑娘。我对于蓝染而言是个小姑娘吗?她最爱我?要是她在,我心里这么想肯定会问出来,我猜想她会对着我温和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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