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时光里的我们》

第一章 蝉鸣里的夏天(1998年夏)


“军子哥,你蹲低点呀!”小芳踮着脚,把刚摘的槐花往建军的搪瓷缸里塞,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口蹭到他后背,沾了片细碎的花瓣。锅炉房的蒸汽“噗嗤”冒出来,惊得梧桐树上的知了叫得更响了。

陈建军蹲在双杠上,膝盖处磨白的牛仔裤被铁锈蹭出黄印子:“你去年爬树摔破腿,我妈到现在看见你爬高还骂我。”嘴上这么说,却往左边挪了挪,让树荫把小芳晒红的脸全罩住。

楼下传来爱琴的喊声:“小芳!你妈让你去菜窖搬蜂窝煤!王建国那小子又把我皮筋藏锅炉房了,你帮我报仇啊!”扎着歪马尾的女孩甩着钥匙串跑过来,白球鞋在水泥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响。

傍晚的家属院飘着炝锅的香味,建军妈系着印着牡丹的围裙站在三楼阳台:“军子!把小芳的数学卷子带回来,你爸说今晚厂子里加班,三家一块儿吃饭!”夕阳把晾衣绳上的校服染成橘红色,建军跳下来时撞响了车棚里的二八杠,车铃铛“叮铃”一声,吓得小芳手里的槐花撒了半缸。

饭桌上,三个阿姨围坐着择豆角,建国爸用指甲刀给建军剪指甲:“小子,下学期就高一了,别总带着小芳爬树。”铝制饭盒里的番茄炒蛋还在冒热气,小芳低头扒饭,看见建军的筷子精准地避开胡萝卜丁——这习惯从幼儿园延续到现在,她默默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他。

晚自习结束后,四个人蹲在自行车棚分西瓜。王建国举着半块瓜突然说:“我听说一中的陆文娟特厉害,作文比赛拿过省奖,还是咱厂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爱琴踢他的球鞋:“关你屁事,咱们四中也不差。”小芳抬头时,发现建军盯着月光下的梧桐树影,指尖在西瓜皮上划着歪歪扭扭的“文”字。

第二章 梧桐叶的信(2003年秋)

高中教学楼的爬山虎红透时,小芳在教室后排给建军补物理笔记。钢笔尖划过“电磁感应”时,前门传来响动,穿米色风衣的女生抱着一摞诗集走过,发梢还沾着片梧桐叶。

“那就是陆文娟。”爱琴戳戳小芳的胳膊,“她爸刚从南方调回厂办,住咱们二单元三楼。”小芳看见建军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深深的印子,橡皮擦把“楞次定律”擦出个破洞,露出底下写了一半的“文”字。

周末的家属院运动会,建军在1500米跑道上摔倒。小芳冲过去时,看见陆文娟蹲在旁边递创可贴,指尖轻轻碰他膝盖的血痕:“要消毒,我家有进口的红药水。”建军的耳尖红得比跑道线还艳,这是小芳第一次看见他对着别人手足无措。

平安夜,四个人在锅炉房烤红薯。王建国蹲在墙角鼓捣打火机,突然低声说:“小芳,你没发现军子最近总绕到一中门口吗?”铁钳翻动红薯的“滋滋”声里,爱琴突然把烤焦的红薯塞过去:“吃你的红薯,话比煤渣还多。”

雪下起来时,建军抱着一摞《十月》敲开小芳家的门:“文娟说这几本杂志有顾城的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正版?”台灯的暖光里,小芳看见他羽绒服上沾着一中的校徽绒毛,突然想起上周帮他洗校服时,口袋里掉出张画着钢笔素描的纸条,落款是“文”。

第三章 青春的分岔路(2007年夏)

高考前最后一个晚自习,小芳在建军的错题本里发现一张车票。北京到南京的硬座,日期是志愿填报后的第三天——陆文娟考上了南大中文系,而建军的第一志愿是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你不是说要报北京的学校吗?”小芳捏着车票的手指发抖,错题本上她画的小红花被眼泪晕开,像团模糊的血。建军别过脸,盯着走廊外的合欢花:“南京的梧桐树多,适合学画画。”

散伙饭那天,王建国在大排档喝到吐。“陈建军你就是个傻逼!”他摔碎啤酒瓶,玻璃碴混着眼泪掉在地上,“小芳为了跟你上同所大学,把北师大改成北航,你倒好,偷偷报了南京——”话没说完就被爱琴拖走,高跟鞋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火车站的安检口,建军的行李箱上贴着陆文娟送的星星贴纸。小芳递给他一袋晒干的槐花:“南京潮,泡茶喝祛湿。”他接过去时,她看见他手腕内侧纹着极小的“文”字,像道永远好不了的疤。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小芳望着舷窗上自己的倒影。英国爱丁堡的录取通知书在背包里发烫,这是她瞒着所有人改的志愿,就像建军瞒着她改了南京的学校。候机厅的广播在放《十年》,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皮青蛙——那是建军小学时从游戏机里拆给她的,说“想我了就捏一下”。

第四章 大洋彼岸的霜(2012年冬)

爱丁堡的雪砸在哥特式建筑的尖顶上,小芳对着视频通话扯出笑:“妈,我在律所实习挺好的,同事都夸我翻译快。”电脑屏幕里,爱琴突然挤进来,身后是家属院的老梧桐:“小芳,建军回北京了,在设计院上班,跟陆文娟分了——”话没说完就被小芳妈拽走。

厨房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小芳慌忙关掉视频。丈夫大卫的威士忌酒瓶滚在地上,他的手掌掐住她的手腕:“又在跟哪个男人视频?”淤青从毛衣袖口蔓延出来,这是结婚三年来第19次,她数得比窗外的雪花还清楚。

圣诞夜,她躲在卫生间给爱琴发消息:“帮我问问,国内角膜移植要等多久。”镜子里,她摸着平坦的小腹,三个月前的诊断书还在枕头底下——视网膜色素变性,和外婆当年一样。大卫摔门出去时,她翻出压在箱底的相册,里面夹着建军高中时送的梧桐叶书签,叶脉上用圆珠笔写着“我给你当眼睛”。

第五章 故园的重逢(2018年春)

北京机场的到达厅,小芳推着行李箱往前挪。爱琴举着的接机牌上写着“吴晓芳女士,陈建军专属司机”,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梧桐树。出租车经过长安街时,爱琴突然说:“建军现在还住家属院,他爸退休后把老房子重新刷了,还是你当年贴的星星墙纸。”

傍晚的梧桐巷飘着槐花甜,小芳站在3单元门口,看见穿灰色毛衣的男人蹲在地上修自行车。车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放着本翻开的《平凡的世界》,书页间夹着片梧桐叶。

“军子哥。”她的声音带着英伦腔调的尾音,比记忆中哑了许多。男人猛地抬头,扳手“当啷”掉在地上,镜片后的眼睛闪过痛楚:“小芳,你的眼睛……”她这才想起,自己戴着深色墨镜,遮住了几乎失明的左眼。

周末的家庭聚会上,三个阿姨围着火锅抹眼泪:“小芳瘦成这样,在国外遭了多少罪。”建军默默给她碗里夹毛肚,避开了她曾经爱吃的黄喉——这个他记错了十年的喜好,此刻却准得让人心慌。王建国带着儿子来拜年,孩子扑进建军怀里时,小芳才发现当年的混小子如今成了儿科医生,白大褂袖口还沾着奶粉渍。

深夜的阳台,建军递来一杯温蜂蜜水:“听说你在打离婚官司?需要翻译材料的话——”小芳摸着杯壁上的水珠,突然问:“你和陆文娟,怎么分的?”远处的火车汽笛穿过三十年光阴,他的声音混着槐花的香:“她想去纽约,而我发现,有些习惯刻在骨头里。比如吃西瓜时,总会把中间最甜的那块留给某个人。”

第六章 年轮里的光(2020年夏)

盲校的绘画教室,小芳握着孩子们的手感受颜料:“红色是锅炉房的蒸汽,蓝色是家属院的游泳池,绿色是梧桐树叶。”教室门“吱呀”推开,建军抱着图纸进来,阳光从他指缝漏下来,在她手背上跳成碎金。

“新校区的走廊要装触觉地图,”他的手指划过她掌心的纹路,像在画家属院的平面图,“孩子们说,最想摸的是小时候住的大院,有自行车棚的铃铛,有锅炉房的煤渣味。”小芳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那只铁皮青蛙:“你还记得吗?你说听见蛙叫就来。”

深秋的银杏大道,建军推着轮椅上的小芳慢慢走。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左眼睑:“医生说,左眼还能看见点光影。你看,”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这是握画笔的,这是修自行车的,还有这里——”她停在他手腕内侧,那里新纹了片梧桐叶,叶脉间藏着极小的“芳”字,“什么时候纹的?”

他蹲下来,和她平视:“你出国那年冬天。王建国说,纹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就能把人找回来。”风过时,梧桐叶簌簌落下,有片恰好落在轮椅扶手上。小芳摸索着捡起,听见建军说:“其实在南京时,我每天都去南大图书馆,因为文娟总说那里的梧桐像咱大院的。直到有天,我发现自己画的所有画里,都缺个穿蓝校服的身影。”

初雪的清晨,家属院公告栏贴着改造通知。建军蹲在地上帮小芳系鞋带,抬头看见她发间别着的梧桐叶发卡——那是他去年生日送的,她对着镜子摸了半小时才别上。“等大院改好了,”他说,“咱们在自行车棚旁边种棵梧桐树,夏天在底下烤红薯,冬天挂灯笼。”

小芳摸着他手背上的温度,忽然想起十七岁的平安夜,他烤糊的红薯,他在雪地里追着她跑的脚步声,还有错题本里藏着的每句没说出口的话。原来有些习惯,就像大院的梧桐树,年轮里刻的全是彼此最熟悉的温度。

雪又密了些,细小的雪花落在建军发梢。小芳伸手替他拂去,指尖划过他眉骨的弧度,这是她失明后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远处传来爱琴的喊声:“你们俩磨叽啥呢,王建国他儿子把锅炉房的煤灰撒得到处都是!”

建军扶着她站起来,两个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轮椅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混着远处孩子的笑闹,像首唱了二十年的老歌。小芳忽然想起那盘没听完的磁带,B面最后是建军没录完的半句:“在时光的大院里,我们始终——”

始终牵着彼此的手,在熟悉的烟火气里,把岁月熬成最甜的槐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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