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谈李白《行路难》
谈到李白《行路难》,“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便脱口而出,那种仗剑天涯,直面失败的乐观浪漫主义情怀,从盛唐开始不知唤醒了多少在蹉跎中即将沉沦的追梦人。李白《行路难》共有三首,多数人认为这三首诗是李白于天宝三载“赐金放归”后所作。
天宝元年,受玉真公主与贺知章的推荐,李太白终于得偿所愿,应诏入宫,任翰林供奉,成了玄宗近臣,每日锦衣着身,出入宫廷,往来之间皆是达官显贵,另同僚羡艳。但对于当时的李白,车尘马足、丝竹之乐并不是多年来干谒入仕的初衷。像管仲、张良那样辅佐君主建功立业才是他的政治理想。虽已声名显赫,但仅是天子身边的御用文人,依旧无法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徒有羡渔之情,唯有借酒消愁,纵情觥筹之间,才能得一时之乐,终成“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酒中仙人。天宝三载,因政治敌人谗言,被玄宗“赐金放归”—贬谪归野。这天,对李太白的打击是沉重的,多年的努力,目标近在咫尺,还未施展拳脚,倏忽间又遥不可及,实在是无法接受,在悲愤交加间创作《行路难》三首,排遣胸中抑郁,表明心志。
踏出长安城那刻,巍峨的城楼,朝堂上的纵横捭阖,街巷间的热闹繁华都已与自己无关。就像从一场美妙的梦境中惊醒,昨日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如指尖流沙倏然散尽。谪仙人在《行路难其一》中“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色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说的就是这种苦闷抑郁吧。可是仙人就是仙人,一时的蹉跎怎能磨灭他的意志,片刻迷茫过后依旧相信自己会像吕尚、伊尹那样虽然经历蹭蹬,但终将会被贤君任用,便有了“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迈呐喊。
《行路难其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一开头便把积蓄在胸中的阴郁释放出来,但这绝不是绝望,“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一句便唱出太白不愿就此沉沦市井之志。此时李白对政治腐败感到愤怒,对自己被迫归野心中不干,但不管怎么说,如诗的结尾“行路难,归去来”,世道艰难,虽离了长安,但建立功业的理想还在,相信有终究会像乐毅一样,“输肝剖胆效英才”。不过老天就像盯紧了这位狂傲的谪仙人,戏弄个没完。十二年后(至德元载),在“安史之乱”李唐半壁江山落入贼手的大形势下,李白终于等来了他的“伯乐”,但这个人不是燕昭王,而是永王李璘。隋唐人都有马上建功业的传统,既是诗人又是剑客的李白,自然少不了“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豪气。在接受永王邀请成为幕僚后,本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怎料永王只是利用其诗名,行“东巡”叛逆之实,最终差点落了个乱臣贼子的下场。
《行路难其三》这首诗是李白行路难的最后一首,这首《行路难》完全不见前两首的坚定和乐观,整首诗意志消沉,萌生退意。诗中分别用“上蔡苍鹰”和“华亭鹤唳”两典说明功成身退的重要,又借张翰不愿身陷“八王之乱”及时归隐再次证明此点,既表达此刻心境又揭露自古官场险恶,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疏忽便粉身碎骨。最后一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可以说是诗人的旷达乐观,也可以说是诗人的自我安慰。
三首诗表达的心情大相径庭,既有怀才不遇的茫然,也有从头再来的乐观,还有参破世俗的释怀,更多的是仕途受挫的失落。不管李太白是什么样的心境,至少天宝三载他还没有放下宦海弄浪的政治理想。纵观这三首《行路难》,与其说是写于同一时期,我更愿意认为前两首写于天宝三载之后,第三首写于流放夜郎途中被赦免之后。李白毕生都在追寻自己的政治理想,但直至追随“永王东巡”险些身死,才算真正经历了宦海沉浮,事非经过才知难,这时的李太白看透了官场黑暗险恶,明白政治斗争比疆场刀光剑影更加凶险,这才放下执着,独享人间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