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责自负
年前去超市买点年货,看到货架上居然有麦乳精。拿下来一看,“上海麦乳精,老味道”。
果然应了那句啥,乡愁的尽头是童年的记忆,记忆的尽头是美食的味道。当年的上海牌麦乳精,在童年的记忆里,那可是顶级的奢华,如果非要用上优美的辞藻形容一下,什么醇香浓郁,温润丝滑,齿颊留香也只能算一般般了。算了,那种喝下去之后流到哪里就惬意到哪里的感觉,现代词汇里,我感觉还是那句“卧槽,真好喝”比较合适。
当即放入购物车,期待重拾儿时的美味。
没成想,过多的期待反而带来过多的失望。这麦乳精自打开盖子就发现颜色性状似乎不一样,没有那种浓郁的麦芽香,颜色也发灰,不是记忆中的乳黄色。冲泡以后,还是没有实现让应有的浓香去唤醒久远的回忆,喝一口在嘴里咂来咂去,总感觉就像一把拿错了的钥匙,就是无法打开那满是期待的味蕾之门。
难道真是如今的珍馐美味吃多了,嘴巴变刁了?
小时候确实没啥好吃的,即使过年。但大人们总也是要想着法子满足一下我们对过年的期待,母亲会把珍藏了一季的花生在大铁锅里慢慢烘熟,待到年三十的晚上,给我们每人分上一小碗。当然最好吃的还是芝麻糖,母亲没让我们看过芝麻糖熬制的过程,大概是怕我们知道后,等不到年三十就会将其“消灭”了,我只知道那些芝麻来自一个小小的布袋,平常是不让我们去触碰的,因为生怕来年的种子都会被我们“抄光”。芝麻糖很少,我们每人只能分到那种白瓷小酒盏的一半,如果大口去吃的话,我坚信我两口就可以吃完。但我们总是小心的,用两个小指头,捏那么黄豆粒大小的糖和芝麻的混合物,小心地放进嘴里,然后笑眯眯的,很满足地和母亲说:喷喷香,蜜蜜甜。母亲于是也就笑眯眯,很满足地应和道:嗯嗯,喷喷香,蜜蜜甜。虽然,她并没有吃。
有时候也会嘴馋,记忆中我们兄弟姐妹也一起偷吃过一回。因为老家靠着大河,所以家里养了几只鸭子,也不需要怎么喂食,河里自然有它们地食物,这样的鸭,生出来的蛋也好吃。但是,父母也总舍不得拉动“内需”,总想着换点“外汇”,拿去卖了。有一年,父亲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腌制皮蛋的技术,说把鸭蛋腌制成皮蛋出售,价格会更高。于是指挥我们去挖墙泥,就是一种老土坯墙上的泥,然后回来捣碎,父亲和上水,加上从镇上买来的药粉,做成泥巴,把鸭蛋一个个裹上,最后再裹上一层龙糠,也就是未打碎的稻壳吧,装进坛子里,说两个星期后就可以做成皮蛋了。
我们也很期待鸭蛋变成皮蛋的样子,天天算着日子,终于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这个皮蛋做成了吗?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像父亲所说的,晶莹剔透的蛋白上会有柏树枝的形状,据说那是要放进柏树枝才会影进蛋里去的,可我们没放啊。那味道又会如何呢?哎,还真没法猜想。要不弄一个尝尝吧,我们兄妹姐弟仨不记得谁有了这个提议。可是这一坛子蛋,在腌制的过程中,我们确信父亲一定是数过个数的,少了一个,一定会被发现的,怎么办?又是一番民主的大会过后,我们决定,三个人共同承担一切的后果,过程就是,三个人一起从坛子里把皮蛋“抬”出来。说行动,就行动,拆封,开坛,三只小手以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形式,从坛子里“抬出”了一颗皮蛋。如今,我已经记不清皮蛋里有没有柏树枝的形状,记不清那时皮蛋的味道与如今的皮蛋有何区别,也记不清父亲后来有没发现少了一颗皮蛋,但我坚信,父亲一定是没有责罚我们,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似乎就没跟我们发过什么脾气,总是笑盈盈的。
父亲是镇上铸管厂的工人,我去过他的工厂,到处弥漫着铁渣煤灰,工人穿着黑黢黢的工作服,整个脸上也黑黢黢的,父亲也在其中。有人形容,从铸管厂飞出来的麻雀的都是黑的。每到夏季,工人的日子就更难受了,要在高温的熔炉旁,将通红的刚刚成型的铸铁管从生产线上拖下来,运到指定的地方。那时还没什么降温措施,工厂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每个工人发一些消暑的用品,风油精,清凉油之类的,当然,还有吃的,那就是桔子粉。我不知道这个桔子粉到底有没有消暑降温的作用,反正父亲总是会把它带回来,成为我们的快乐源泉。
我们把烧好的开水,放凉,冲入装有桔子粉的碗里,看喝惯了的白开水变成诱人的桔黄色,立马就感觉平凡的生活上了一个档次一般,最好是将其沉到井水里,过一会儿提上来再喝,那是一种清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这种味道刚好可以促使你,不由自主微微闭上眼睛,从嘴里哈出一口气来,感受到生活的一丝惬意与满足。
似乎那时的一切都是美味。前不久和一初中同学相聚,对着满桌的美食,居然也聊起了一段有趣的往事。那时我在乡里上初中,因为路途较远,也没自行车,就寄宿在学校附近工厂的职工宿舍里,每个星期才回去一趟。在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周六,十几个离家较近,又有自行车的男同学,忽然心血来潮,说要送我回家。于是大家穿梭在满是油菜花开的乡间小路上,你追我赶,嘻嘻哈哈,浩浩荡荡,一路欢歌,不多时,就齐聚在我家门口。父亲母亲看我一下子带回那么多同学,也甚是欢喜,坚决留大家吃点东西再走。可我知道,家里哪有什么现成的可吃的东西啊。可不成想,他们就像变魔法一般,一下子烧出一锅有滋有味的“三鲜”锅巴粥来,小伙伴们,每人一碗,大家吃得开开心心,心满意足。我不懂当时的“三鲜”是怎么凑出来的,但我知道,本来下周要带去学校,作为晚自修后夜宵的锅巴是大大缩水了。不过那个周末,我很开心,父母亲也很开心,我的初中同学,如今居然也记得,也很开心。
多年之后,母亲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和我说:你父说,现在日子好过了,要吃啥有啥,伢儿们也都过得不错,我现在一顿一瓶啤酒,过去哪里有啊。有次洗好澡,他还给我看,和我说,你看我现在也有了小肚子了。可是,好日子还没怎么过,他就走了。
母亲说完,叹了口气。可我,已经是泪流满面。
所以,那些曾经的美味,到底是没有了味道,还是我已品尝不出其中的味道了?即便有,我又该与谁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