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神秘莫测地笼罩着大地,上弦月又悄悄地给沉寂的夜刷上一层虚幻的色彩,天空像一个无边无沿没深没浅的洞,除了像一叶小舟一样漂浮在头顶的月亮以外,还有无数的星星就像八月的萤火虫一样闪烁着在这个无底洞里游荡。师新明抬起头来看看这神话般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带有潮湿的空气,心里感到清凉凉的,甜丝丝的。他好像几十年来就没有这样看过月夜的天空了,今天他突然发现这月亮,这星星,这深邃的天空,还有这月夜中朦胧的大自然,一切都和儿时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要不是把他安插在调研办公室,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清闲。师新明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厂区门口,他有好几天没有到厂区里来了。尽管侯权超在改革的会议上经常讲,整天和工人混在一起的领导不是好领导,但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总是改不了,几天不到车间去,几天看不到工人们是怎样干活的,他心里就好像缺了个什么东西似的。他迟疑了一下,向门岗值班的老孙头打过招呼就走了进去。师新明的老习惯总是先到一车间去,他远远地就看到车间工房上五光十色的灯泡在闪烁着,他环视一下厂区,整个厂区都笼罩在彩色的世界里,像神话般的境界令他眼花缭乱。他突然想起老侯昨天对他讲的上边要来人验收企业的事来,这一切无疑是为迎接验收团所准备的了。师新明心里一阵不痛快。当他跨进合成工段操作间的门后,更是一番景象。操作间的墙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各种形状的镜框,除了以往的操作规程、工艺流程、岗位责任制以外,又新添加了安全制度,防火措施、治安条例,以及因果图、直方图、X控制图、相关图、关联图、矩阵图等,还有什么民兵组织图表、青年团图表、妇女工作图表、计划生育图表……整个的墙壁上全被这些制作精美的镜框占据着。师新明正在观看车间里这些新奇的变化,突然被几个工人们围了上来,大家亲热地问候着他。
“师书记,你怎么好久不来我们这里啦。”
“哦,这才几天呢。”
“师书记,师书记。”
“不要这样叫了,我不是已经不是书记了么。”
“就要叫,就要叫。”一个留着刷刷的小姑娘尖声嚷着。
“我们叫顺嘴了,一时半刻的还难改过来。”这是一位长着满脸胡子的人。
“师书记,你看我们这里好看么。”
“啊,好,好。”师新明目光移向仪表控制板,控制板的边沿上也镶上了五彩缤纷的小彩灯,一闪一闪地,好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似的。
“好个什么呀,都快成游乐大厅了。”又是那个小刷刷姑娘。
“好个屁,把人都累死了,净搞形式主义,企业验收,难道就是为了验收这些虚而不实的东西。”
“唉,我说大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还是拿的钱多得花不完了。”
“嘿嘿……师书记又不是外人。”那个外号叫大炮的立即嬉皮笑脸地打起哈哈来,“师书记,你可不敢告我们的状啊,要不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小鬼,那有那么严重。”师新明笑着拍了一下大炮的肩膀。
“真的,你还不相信呢,厂里已经宣布了,散布对企业整顿不满情绪的降一级工资,上班打瞌睡的降一级工资,在验收团的人问话时,回答不好影响了企业验收打分的,降一级工资,严重地要开除厂籍呢,反正我也记不清了,一共十多条呢。”
“师书记,我真怕碰上验收团的人,要碰上我非倒霉不行,我连六好企业的标准都还没背过呢。”
“啊,同志们都坐下吧。”师新明简直被他们给吵糊涂了,他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们一张张严肃的,有几分尖刻却是诚实的脸告诉她,他们没有对他说假话。
“师书记,我们坐到哪儿呢。”又是那个小刷刷姑娘。
人们让开师新明的视线,他环视了一下工房,奇怪,工房里除了仪表控制板前摆着一张记录桌以外,整个操作间的地板上空空如也,他不仅惊奇地问:“板凳都哪里去了。”
“都抽走了,说是工人上班是不允许坐的,那样太舒服了。”
“师书记,你说,我们化工操作工的性质就是这样的么,半小时记录一次数据,除了检查设备运转情况和排除一些故障外,坐下看一会技术资料也不行么。”
“就连写操作记录都得站着。”
“师书记,我妹妹在纺织厂上班,就连她们挡车工都是坐在活动车上操作呢。”
“我们共产党干革命不是就是要把劳动者从笨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么,怎么还往回倒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操作室的角落里传过来。
师新明把目光转向墙角,原来那里还有个偷懒的,看来她是靠在墙角里打盹呢。
“你怎么在这里打开盹了。”师新明走上前去问道。
“师书记,她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你看这么多挂在墙上的镜框她可立了大功了。”小刷刷又插嘴了。
“那你就回家去休息一下么。”
“那是要记旷工的。”
“她不是加班了么。”
“加班是尽义务,不发工资,也不给换休,我们都是几天没有睡觉了。”
“师书记,”靠在墙角里的那位女工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是有病了。”
“那就到医务室看一下,要是不行,就休病假么。”
“厂长已经给医务室说过了,任何人都不准开病假,那个医生开出去病假条,就扣那个医生的奖金。”
“你有病还是回去休息吧,”师新明弯下腰对那个女工和善地说,“我一会给你们车间主任或者厂长打个招呼。”
“师书记,你还是别找那么多麻烦了吧,”那个女工坐了起来,“我对你说心里话,要是长期这样下去的话,我真地不想活了。”
工房里立即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仪表盘上打出各种数据的咔嚓声。师新明直起腰来,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老了,怎么也跟不上形势发展的步伐了,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出了这个他不知来过多少次的操作室。
师新明无心再到其它车间去,他怀着满腹不快的心情,信步在厂区里走着。突然,两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站住,到哪里去!”
师新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只手已经掀起了他的外衣。
“你们这是干什么。”
“啊,啊……”是张存锐的声音,“是老师啊,黑地半夜的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把我当作特务了。”师新明没有好声气。
“唉,没什么,没什么,”张存锐哈哈地笑起来,“天这么黑我们也看不清是你啊。”
“那你们这是……”师新明仍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老师啊,是这么回事,”一直站在一边的侯权超有些谦意地向他解释着,“企业验收团明天就要进厂了,说不了今天晚上就会来个突然袭击。听说电厂就来了个突然袭击,抓住了不少上班打瞌睡的,而且走的那天晚上又杀了个回马枪,企业验收没有合格,还白送给验收团的人每人一套厂服做纪念了呢。咱们无论如何总得合格吧,听下面反映说,有些工人总是爱占小便宜,老是偷偷摸摸地,因为这三号门没有值班的,我和老张就到这里来了,不满你说,我们就是想抓一个偷东西的狠狠处理一下,在全厂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没想到把你给吓了一跳。”
“怎么个杀一儆百法呢。”师新明冷冷问。
“原准备,只要抓住了偷东西的就开除厂籍,哪怕他偷的东西只是半斤化肥。”
“嗨,别说啦,还是让老师先回去吧。”张存锐打断了侯权超的话。
“你们忙,我先走一步啦。”师新明倒背着两手跨出了无人看守的三号门。突然他又停住了脚步,他心里像一锅滚开的水一样翻腾着。在工人中间是存在着一些损公利己、爱占小便宜的问题,这些问题是在共产主义到来之前会一直存在着的,这要靠我们去宣传共产主义精神,靠我们细致的思想工作去解决,靠广大工人的共产主义觉悟不断地提高来得到解决,而决不能把这些同志当作敌对面来对待,也不能为了杀一儆百,而人为地去找几个坏的典型去做牺牲品。师新明回过头来,在月色朦胧中看着侯权超,像是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但是他的目光好像突然感觉到了张存锐向他投过来的冷冰冰的蔑视的目光,他叹口气又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沉静的夜色中。
又是一个星期天。水军强一大早就背着他那白色的冰棍箱来到了兴胜路,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化学工业企业管理》,这本书是方盼哥送给他的。方盼哥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自从她答应水军强星期天来帮他卖冰棍后,每个星期天必然赴约,从不间断。方盼哥除了帮助水军强卖冰棍招揽顾客以外,还给他讲了很多很多的人生哲理,社会知识,这本《化学工业企业管理》就是她要他坚持学习的,她做他的义务讲师,今天该讲第二十章了。水军强每到这个日子他都把新课预习得十分熟悉,使他的义务老师能够轻松地完成任务。水军强有时也有些纳闷,这位衣着朴素的农村女人,脑子里哪来的那么多的知识呢,尽管她对他说是自学的,可他总是不太相信,莫非她受过高等教育,可是也不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出来给人扫地,怎么能帮他卖冰棍呢。开头的时候,水军强还不太相信她真是一个扫地的。有一次他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想弄个水落石出,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他在市委大院的门外,远远地看到她的的确是拿着一个扫把也不知向什么地方去了。他走过去,笑着向门口站岗的打听那个扫地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雇来的,可人家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去去去,神经有毛病也别到这地方找不自在啊。他十分生气,看来在人们眼里他这个卖冰棍的还不如一个扫地的。他不高兴地也向门岗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
“你愣愣地还往哪里走啊。”方盼哥说着从水军强的背上接下箱。
“啊,你已经来了,”水军强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法国梧桐树下,而且方盼哥也来到了他的前面,他愣了一下,歉意地笑笑,“我又迟到了。”
“不是你迟到了,是我想早点出来散散步,”方盼哥一边帮他放好冰棍箱,一边看看他手里打开的《化学工业企业管理》,“第二十章预习了吗。”
“预习了。”
“好,那你说说全面质量管理的概念是什么。”
“全面质量管理是指教育和组织全体职工运用数理统计方法,充分发挥专业技术和管理的作用,对生产经营全过程进行控制,确保用户需要的产品质量,所采取的质量管理体系和一整套管理制度。”水军强乐哈哈地顺口答道。
“好,今天免试。”方盼哥十分满意地看了水军强一眼。
“太好啦,我这个人最怕考试了。”
“不过,我倒要向你提个问题。”
“我会给你找到满意答案的。”
“如果你是向阳化肥厂的厂长,你将怎样领导这个企业。”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水军强神秘地看着方盼哥,“同时又太难了,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妨现在考虑一下。”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水军强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说,“我将首先招回方师傅他们那一批被解雇的人,其次刷掉那些贪官污吏、阿谀奉承之徙,起用有才有志之士,特别是敢于提出不同意见和见解的人,我将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取消一切个人淫威,真正实现毛主席早就倡导的即有民主又有集中,既有自由又有纪律,即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的那样一种政治局面。”
“就这些。”方盼哥认真地问。
“嗨,你别开我的玩笑了,我哪里有那个野心呢。”
“你怎么就不认为是雄心呢。”
“可惜啊,你只是一个扫地的,没有这个权啊,如果你有这个权的话,也许我还可以一枕厂长梦呢。”水军强哈哈地笑了起来。
“唉,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 了,老是用唉来作为你的称谓可真有点不太礼貌了。”
“我不是早就向你自我介绍过了么,我叫方盼哥。”
“不管怎么样,你到底比我大了几岁,直呼其名总觉得有点夯口,叫老方吧,可是对女同志称呼老什么也有点不对劲。”
“那你说称呼什么好呢。”
“我看就叫你大姐,或者什么大嫂算了,随你的喜欢。”
“哈哈,”方盼哥大笑起来,她笑得都要掉出眼泪了,“叫大姐倒还可以,不过还是不这样叫的好,要是叫什么大嫂可就让我为难了,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的大哥呢。”
“啊,你还没有结婚。”水军强瞪大了双眼。
“岂止没有结婚,连对象也还没有呢。”
“嗨,你……”水军强突然想到了司马英,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她嚅嚅地说,“总不会像我一样教人给甩了吧。”
“啊,”方盼哥惊奇地望着水军强,“你被对象给甩啦,什么原因。”
“嗨,还是不提她了吧。”水军强苦笑着从冰棍箱上拿起《化学工业企业管理》来。
“今天我们改变授课内容,”方盼哥从水军强手里取过书又把它放回箱盖上,“专题讨论社会与人生。”
“可是,我今天对什么也没有兴趣了,”水军强露出思绪烦乱的表情来,“就连这冰棍我也无心卖它了。”
“你的情绪怎么低落得这样惊人啊。”方盼哥倒真像一个大姐姐对待小弟弟那样用体贴而温柔的声调说,“这可不像你抱着炸药包的性格啊。”
也许是水军强在爱情上、工作上接连遭受挫折的缘故,他的心理状态时好时坏,可他自从和方盼哥结识以来,情绪一直是乐观的,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心里烦乱得很。他好像发现眼前的这个方盼哥有几分神秘的色彩,她已经三十三了为什么还没有对象呢,她离家在外当雇工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由自己的不幸联想到她一定也是不幸的。水军强突然觉得方盼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结识的唯一一位真正的女性。当他还是一个工人的时候,司马英抛弃了他,可当他流落街头以卖冰棍谋生的时候她却主动地来帮助他,而且她是那样地诚心诚意,丝毫不带任何自私与虚假。在这个社会里,有谁还会对一个卖冰棍的人如此热诚相待呢。莫非是由于她的社会地位与自己同等低下的缘故?看来也不像,不过她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心人。水军强忽然把他自己的经历与身世和对方盼哥的推想联系在一起了。他今年也已是二十八岁的人了,论年龄也早该成家立业了。当初,当司马英与他断绝恋爱关系以后,爱情之火似乎在他的心中泯灭了,可今天好像这个人类原始的火种在他的心底又死灰复燃了。他好像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盼哥就是上帝派她来专门帮助他的。虽然她比他大了几岁,可这都是世俗观念,允许男的比女的大几十岁,难道女的比男的大几岁也不行吗。年龄他不在乎,扫地的工作他更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人的诚实。他突然意识到,方盼哥是她二十八年来唯一碰上的一个难得的好女人,舍此他再到哪里去找呢。刹那间,他产生了他一生中最勇敢的男子汉气概,他双手一下子紧紧地握住了方盼哥的手。方盼哥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得一愣,但她并没有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凭着一个女性的灵感,她立即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小伙子对她猛撞的真实含意。尽管方盼哥都三十好几了,但是她仍然压抑不住一位未婚女子的羞涩心理,两朵红云飞上了她的面颊。她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水军强的下文。
“唉,”他还是用已经习惯了的称谓来称呼着她,“我告诉你,”
“你要告诉我什么。”方盼哥感到她的脸在发烫。
“我在这里卖冰棍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为什么。”
“因为一年四季不是都可以靠卖冰棍维持生活的。”
方盼哥轻轻地试图从水军强的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但她没有成功。
“我们交个朋友好吗。”水军强一双炽热的眼睛紧紧而又大胆地盯着方盼哥的眼睛。
“我们不是早就是朋友了么。” 她温柔地笑笑移开目光。
“是的,我们早已是朋友了,”水军强急急地解释着,“但,我要你做的朋友和一般朋友的含意是不一样的,我们永远 做朋友,永远在一起好吗。这样,当我不卖冰棍的时候也还能听你讲人生的道理,讲企业管理。”
“小水啊,”方盼哥终于从水军强的手里非常得体地抽出手来,“你不要忘记,你本来是要叫我大嫂的,既是大嫂不成立,那也应该是大姐姐,你说不是吗,我要比你大好几岁呢。”
“这个我知道,我做弟弟也可以,但……”水军强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反正年龄不是我们交朋友的障碍。”
“这个问题,你提得有些太突然,而且情绪不平静,等以后再说吧。”方盼哥好言规劝着水军强,但她也觉得心里乱乱的。
“看来你是瞧不起我这个卖冰棍的了。”水军强叹了口气说。
“这你可冤枉好人了。”
“要不就是信不过我的为人。”
“正好相反,我是十分相信你的为人的。”
“那就……”水军强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恕我冒失了。”
“有时候,冒失正好恰如其分地代表了一个人的真实心理。
“我想得太天真了,”水军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原想,如果真是能那样的话,我随便干个什么活都能顾了你的,你就可以辞掉扫地的工作不干了,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再把方师傅找回来一起生活,这些时候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靠依赖别人而生活,扫地的工作我是不会辞掉的。”方盼哥带有开玩笑的口气笑着说,她用眼睛盯着水军强,她对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扑捉得非常准确。
“嗨,真不好意思,你就权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真是一副大男子汉的性格,我不是说过了以后再说么。”
“啊,照这样说你是没有拒绝了。”水军强高兴得拍了一下手,几乎蹦了起来。
“是的,但我可什么也没有答应你啊。”方盼哥又露出了一副神秘的表情。
水军强又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低头沉思着。今天真有意思,一个卖冰棍的人也没有来,要不他也不至于冒这个傻气。
在向阳化肥厂的隔壁是一家只有百十个人的小小东风化工厂。说是化工厂,其实只生产一种农药——益农六号。实际上他们並不是生产,只是加工,说透了就是把几种普通农药按比例混合起来,配成一种新的混合油剂。自从几年前他们从某研究所买回了这个配方,将益农六号投放市场以来销路一直很好。因而,别看这个小小东风化工厂不大,却还是个盈利很可观的单位。但是半年前由于各地进口农药的剧增,再加上农业上虫情的缓和,一度产品滞销,厂里资金周转出现危机。多亏他们的邻居化肥厂当时的办公室主任张存锐向他们伸出了解脱危难的手,做通了他们厂长侯权超的工作,以比出厂价低百分之十的价格把东风化工厂积压的二百多吨益农六号全部买了过去,救了东风化工厂一百多万元的燃眉之急。今年一开春,东风化工厂千方百计地在杭州订货会议上,一口气就定出去一千吨益农六号。可谁知眼看到了交货的时候了,要货单位却纷纷来电来函要求废除合同。已经生产出来的近三百吨益农六号压在仓库里,却无法按期归还银行二百万货款,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压得东风化工厂喘不过气来,并面临着关门倒闭的危险。厂长牛得山赶快派人到订货单位一家一家协商,问明情况,试图挽回局面。结果派出去的人相继返厂,都带回来一个同样的情报,价格太贵 ,因为这些单位或多或少都买到了一批比他们的价格几乎低百分之二十的益农六号。这时候厂长牛得山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他们的邻居向阳化肥厂干的。牛得山一气之下拉着书记文玉良就直奔化肥厂,气冲冲地冲进了侯权超的办公室。
“老侯,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未免太缺德了吧!”牛得山一屁股坐在沙发里,也不理睬热情相迎的侯权超。
“老牛,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啊,有话慢慢说么。”侯权超一直陪着笑脸,但是他已经意识到是什么事,他心里也暗暗责怪张存锐做事太有点不顾情面。
牛得山气呼呼地喘着气:“你说,你们是要我们的命呢,还是另有他谋。”
侯权超觉得这个局面他是无法应付的,他抓起电话要电话员给接通了张存锐的办公室。他放下电话后笑嘻嘻地给牛得山和文玉良沏上茶:“先喝杯水消消气,等老张来了咱们再慢慢商量。”
张存锐一跨进侯权超的办公室,立即一愣,他很清楚牛得山和文玉良的来意,但他立即笑脸迎上去:“哈哈,什么风把你二位给刮来了。”
“老张,”牛得山只瞥了张存锐一眼就冷冷地转过脸去,“你干脆把我们那百十来个人养起来算了。”
“好说,好说,”张存锐打着哈哈,“伙计对你还不是有计必从,有言必听。去年要不是我们救你们于危难之中,恐怕你那百十号人早就没有饭吃了。”
“早知道你有这样的阴谋,我们还不如当初就关门算了,你们去年买我们的益农六号就是为了今天搞乱我们的市场物价,破坏我们的信誉啊。”
“老牛,话可不能这么说,”侯权超收起笑容也板起脸来,“去年我们帮了你们的忙,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将恩不报反为仇呢。”
“那你为什么今年突然把益农六号压低价格卖给我们的客户?”
“你看,我们白白压着你们一百多万块钱的农药,没法收拾,我们想,忍个肚子疼算了,赔钱买出去,总比长期积压要好一些吧。”
“那你们为什么偏偏又卖到了与我们签订了合同的单位呢?”
“这不可能吧,我们这次担任推销这二百吨益农六号的可是小五子啊。你的儿子恐怕不会给你过不去吧,”张存锐打着官腔,“不过,你也明白,我们总得买给那些愿意要益农六号的用户吧。”
“你……”牛得山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张存锐会利用他的儿子来窃取他们订货合同的情报。
“现在搞经营管理,就不能像过去那样吃国家的大锅饭了,总得自己为自己的企业着想,我们也不能顾忌到你们而替你们压上一百多万啊,更何况好心不得好报呢。”张存锐自己燃着一根香烟吸着,“至于说我们的益农六号正好推销到你们的客户手里,那只能是一种巧合,我们在搞市场信息的时候,忽视了这个不谋而合而使你们伤脑筋的问题。”
“你简直是个无赖。”牛得山气得浑身都在打哆嗦。
“老牛,我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说话可要注意点文明啊。”
牛得山把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摔在茶几上,乓地一声杯子碎了,茶水冒着白气沿着茶几流到了地下,他站起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老牛,”张存说不慌不忙地说,“小五子最近在推销中有些违犯国家经济政策的事,比如说在推销这批益农六号中,往自己口袋里装了大概还不是一个小数。如果我们起诉的话,很可能得判个一二十年。”
牛得山鄙夷地哼了一声,头也没有回就跨出了房门。一直坐在沙发里没有开口的文玉良,也站了起来跟着牛得山向门外走去,在他就要跨出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慢慢地说:“搞社会主义的企业,经社会主义的商,必须讲社会主义道德。我想,你们即使采取资本家那一套把我们这个小小化工厂给吞并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
“老张,你葫芦装的是什么药么,”侯权超不解其意而有所烦恼地说,“去年我就不赞成你收他们的药,这可好,这一折腾赔了近二十万还落了个不是。”
“嗨,你这个人怎么就死脑筋,还不是几吨化肥就出来了么。”张存锐冷笑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到底是文玉良这个东西鬼,他倒看清楚了,只可惜已经晚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侯权超被他弄糊涂了。
“文玉良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说是吞并也可以。现在在我们这个地方最宝贵的是地基,你想发展企业,扩大自己的经营范围,没有地盘一切都是空的,老侯,你就等着瞧吧,我们这个小小化肥厂不久就要更换厂名了。”
侯权超瞪大了双眼望着张存锐,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张存锐真的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自感弗如。
“老侯,像你这样的头脑,还想在这个世道上混下去,要不了几天你就得完蛋。再说,我们尽管在政治上是享受县团级待遇了,但是就这屁股大一点点地盘相称么,”张存锐站了起来,他走过去亲热地拍了拍侯权超的肩膀,“你啊,脑子还是多转几个圈圈吧,不要连搞个对象没有我的协助也无法成功。”
张存锐说着哈哈地大笑起来,侯权超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他却笑得十分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