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2006/1/15  12:00pm

我是刘文,今天,我结婚了。嫁给这个男人,怎么说呢,我父母是很满意的,其他的,他对我很好,学历高,又是大城市的人,家境也不错,身为一个北漂,我很知足。哦对了,我们是同事,今天还请了我们领导做证婚人。他家里人很传统,希望我婚后相夫教子,我不是太想,但是父母说,大城市的阔太太都是要回归家庭的,我想,反正都是过日子,怎么过都是过。

今天,我结婚了,我很幸福。

2007/7/30  2:30am

我是刘文。今天,他打了我、我不过说了几句他喝酒回家晚,他就打了我,说我是寄生虫。我很委屈,知道他平时脾气有点大,但是我想,男人嘛,脾气大也不打紧,全当是男子气概了。但,今天,他竟然打了我!他凭什么打我?操持家里,孝敬公婆,这一年里,我做的不够多不够好吗?凭!什!么!打!我!!我叫喊,我不服!我流泪,我流血,最终我求饶。被他打倒在地的我,撞了头。后面的事情我其实已经没能力记得清了,只感觉有血流进了眼睛,热热的,连着他的脸,他的拳都染了红色,和我的意识一起变得模糊。

2007/7/31  14:00pm

我是刘文。我在医院里醒过来,虽说是醒过来,但还是迷迷糊糊的,耳边充斥着父母的声音和他痛哭流涕的道歉声。我已没精力去辨认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脑内天旋地转,婚礼的画面,父母的殷切,婚前的温文尔雅,婚后的温存,直至昨晚红色的扭曲的脸和拳头,不知是身上的疼痛还是记忆太骇人,我突然挣扎起来,像条脱水的鱼,急切地想抓住什么回到水里,但只有他细腻的手按住了我,看向没有排斥他行为的父母,我突然释然了,如果他爱我,我想,他会改的,吧?

2007 春节 

父母来陪我过年,说着大城市多么好,家里的冰箱尺寸像老家的大门,吃食多么新奇,我理应知足。我想,他们说的对。

2009/3/14  2:00am

亲爱的日记本,我是刘文。我流产了,就在上个月,原因嘛,被他打的。不知为何,第一反应,我竟是松了口气。看着他跪在病床旁一遍一遍的哭诉道歉,我只觉得麻木和混乱,盯着天花板的眼睛里,眼泪流个不停。我想,他还是爱我的,而我,也是爱他的吧。

2013/6/10  10:00am

嗨,日记本,我是刘文。好久不见,最近过得不好不坏。昨天买完菜回家时,发现楼底下新开了个包子摊,是个从乡下来的小男人开的,人憨憨厚厚,手艺不错,和他聊天很开心,只是觉得那双眼睛盛满了我从前的天真。

2013/8/30  17:00pm

今天乡下小男人给了我只创口贴,接包子时,藏在袖口里的伤被他看到,他表现得很惊讶,愣了一下就在他那个包子摊抽屉里急切地翻来翻去。接了那只由迫切关怀眼睛递与我的创口贴后,我反常地没有逗逗他,沉默着放进口袋里往家的方向走去。手指攥着创口贴攥得生疼,脸上却绷不住得掉眼泪,不知道是哪个伤口痛,还是他那让我久违地关怀刺痛了我,眼泪像决堤一般地流。“都怪这个不识趣的乡下佬!”我这么想着,却把创口贴攥得更紧了。

2013/8/31  2:00am

我穿着睡衣,蓬头垢面,此时此刻,我站在小男人的窝棚前。摊子已经收了,空落落的杵在门口。晚夏的风闷闷的热,但是我却周身地冷。抬起手又放下,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轻轻摩挲着被我展平的创口贴,看着那堪堪可以被称作房子的窝棚,心下一横,鼓足了勇气轻轻敲了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应,“他是睡熟了吧”有点失落,边起身离开边盘算着在公园长椅上凑合一晚上,“幸亏是夏天”,正这样想着,门突然开了,探出了一只睡眼惺忪的脑袋,在看清我时突得睁大了双眼,路灯将他的眼睛映得澄澈又温情,那样子带着担忧关心的眼睛,我好久都没有看到了,恍惚中似乎和婚前那个男人的眼重合,想到这,我似乎被蛰了一下,从那眼中清醒过来,忙说来意。没想到,他不加思索地应了下来,脸红红的,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像个学生”我笑想他的纯情,又突然想起来,他可不就是学生的年纪,之前逗他说包子没熟让他吃时,他也是这样子红着脸结巴地解释道,又狼狈地把包子塞嘴里噎得窘迫状。进了屋,他把床让给我,而躺在安全的地方,我也没有很快入睡,脑子乱糟糟地,这样子突然逃出来,明天回去会如何,他会不会把我打死?而让我更心烦意乱的是,身体里萌发的悸动,陌生又带着新生地生机勃勃,抓住我的心,好似将其生命力注入到心脏,“咚咚”地想要从胸膛破土而出,上涌的血液使我的脸变得燥热起来,晚夏潮湿闷热的空气包围着我,竟让我觉得气氛莫名地暧昧起来。“刘文,你疯了?你被个学生样的乡巴佬迷住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脑海里像一条惊雷一下子劈醒了我,揣着惶惶的心,我不太敢看那个小男人,好像做错了事,过了半晌,见他坐在墙边没个声响,便借着夜色匆匆瞟了一眼那个沉默宽大的背影。可能是因为没开空调的缘故,他出了汗,低垂的脖颈上挂着汗水,又可能是因为紧张,手臂有些紧绷。“你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随意说了一句,又发现不妥,连忙补了一句“我不介意”。他好像更紧张了,一直没回头看我,而是把头沉得更低,支支吾吾地答着什么,声音闷闷地在小房间里回响,他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有可能是我的心跳声太快,只觉得“咚咚”地敲击这我的耳膜,亦或是夜晚的虫鸣太吵。那晚的虫鸣,心跳声和那潮湿闷闷地声音却在刘文脑海里停留了许久,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我想,这也无可厚非,大抵又是带着学生气的纯情话,我却并不反感也不觉得幼稚了。等了许久,他依旧一动不动沉默着,像石狮子守护着家宅那样子杵在墙边,我觉得心里很安定,眨了眨眼,困意来袭,“我睡了”句毕,就打着呵欠转过身去睡。那夜出奇地睡得好,一夜无梦。

2013/9/1  8:00am

我醒了,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以至于醒来时我还放松地伸了懒腰。他靠墙睡着了,浅浅地呼吸好像在水中漂浮的浮萍,起起伏伏地。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八点了,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买份早餐回去,他就会不打得那么重?又自嘲地笑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奴性了?我知道我该起身了,但我只是躺着,一动也不动。早上的热有股子新味儿,阳光透过那层不遮光的窗帘,布满了整个小房间,一下子,房间变得亮堂起来,我转过头细细地瞧,地上的面粉袋,门边的水龙头,处处都让我生出安全感来。一瞬间,我竟然有点贪恋,贪恋这一刻,贪恋昨晚的好眠,也贪恋这个沉默的肩膀。我想,刘文大约么是被打得狠了,有点疯了。最终我还是抓着手机,逃似的回去了。

          18:00pm

他问我吃不吃包子,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但是我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快步走过,只留下“我要吃面条”。我没敢看他的脸,也没等他回复什么,像一阵风似的回了家。“不要以为收留了我一晚就和我有什么似的,你配吗,乡巴佬!”我愤愤地想着,不过这股莫名其妙的怒气,不知是因为我跳动的心而生,还是因为被“癞蛤蟆”窥伺而生,“我大抵是疯了”这么想着我走进厨房,开始了我一复一日的角色。

2013/10/1    20:00pm

我是刘文。那个男人今天又喝了酒。他像疯似的扯我,扇我,侮辱我,我好像要被撕碎了。“我可能快死了”不知道是人濒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什么的,我竟生出了一股勇气,死命推开那个疯子,逃命似的飞奔出门,目的地只有一个,我清醒地不像话,只知道疯狂地跑,身上的痛似乎都消失了。这次我没有犹豫敲开了那个窝棚的门。我很急切,像一只脱水的鱼想回到浮萍下的水中。门开了,又是那样温情的眼,那样关切的话,那样喜悦的表情。“我可以进来吗”,直到说话我才发现我在哭,声音被哭声放大,干瘪难听。没等他回话,我便进了门,直到看到熟悉的床铺,闻着安心的包子味道,才渐渐平静,抽抽噎噎地抹眼泪。他似乎是被我的行为惊到,又好像是回过神来的害羞,结结巴巴地问我“饿不饿?渴不渴?”听了这样的关切,我哭的更凶,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像海水一样涌入脑中把我淹没,我摇了摇头说“不要”。见状,他沉默着让我坐下,自己立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我平静,像守护家宅的石狮子,高大的身子遮下一片灰,像棉被般包裹住我。过了好一会,我哭得累了,他小心试探问我着我的伤。我想都没想就将袖管拉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瞧,我愤恨地斥责那个疯子对我的所作所为,说到激动处,又弯腰将裤腿拉起来让他看之前被打时跌倒的伤,他轻轻蹲下来仔细地看我的腿伤,“那个疯子!!”我很恨地骂。兴是愤怒所致,我一把把他拉起来,把脸突得凑过去让他看因为被扇巴掌而撕裂的嘴角。他的眼,先是惊愕,再是愤怒,最后慢慢染上了忧伤心痛。屋内灯光昏黄,映得他的眼水波朦胧,好似要哭出来。不知不觉,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那只手似在隐忍着什么,带着细微颤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嘴角伤痕外侧的肌肤。那是一只不符其年少的沧桑手掌,粗糙,指节粗大,干燥皲裂。和那个男人用来对我施暴的细腻手完全不同,这只不甚俊美的年轻手掌,正细细地笨拙地急切地又无措地想要抚平我的伤,我的痛。此时此刻,我竟有点贪恋这一点点不应存在的温存,“你能抱抱我吗”嘶哑的声音从我的喉管中自然的流出,没有思考没有顾虑,我贪恋这种温柔,他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越界,抽回了手,拉开距离,站直不敢抬头看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红着脸,又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猛地抬头直直地看着我。我兴许是被打地疯掉了,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能感到他突然僵直的身体,我收了收手臂,将他环地更紧,闭上眼睛,任自己像得了水的鱼一般,狠狠地在水中撒欢。将头埋进他的胸口,淡淡汗水的味道混合着闷热的空气像极了海岛的海水,听着他胸膛传来“咚咚咚”的心跳声,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背,安抚地轻拍。我似乎从这海市蜃楼中清醒过来,推开这片温柔的海,重新坐回到床边,出奇地,我没有一丝尴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我们是每日幽会的爱侣,“你真够放荡的,刘文”暗暗咒骂自己的主动并没有让我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反而越来越觉得,我非做不可。我知道,我有家室——如果那人能称之为丈夫。小男人似乎以为惹恼了我,手足无措地呆立着,但眼睛里确是遮掩不住的高兴和爱意,他的紧张和我的怡然自得形成了强烈反差,好像,这里是我的窝棚,是我的地盘。我细细地瞧着他,突然发现,我对他似乎是一无所知,除了出身姓名,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好像在从前都与我无关。“你有什么梦想?”我问道。见我神情自若,他似乎也放松了一些,便羞涩笑笑,摸摸后脑勺,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我从没有如此认真地看着他,原来,他有虎牙,笑起来会轻轻抵着下唇,“很好看”我暗想;再是原来,他很消瘦,不过神情却奕奕,看起来很青春帅气,原来....看向他的眼睛,此刻闪着对未来憧憬的光,从黑色的眼仁中,我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刘文。之前的我和他一样,以为在这座钢筋森林中努力攀升、攒钱,就能在此有一处栖身之所,但是后来,不知是我累了,还是父母老了,为了安稳,我攀上了一条有代价的捷径。想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向他交换着我的同感,此刻他似乎更加放松下来,闪闪的眸子认真地看着我,我们像密友一般诉说着自己的心事,这是我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能是夏夜的潮气太闷,有兴许是窗外的虫儿太吵,亦或是他的眼睛太柔情蜜意,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抛下一切和他走,是不是会更好?但是,我发誓,我向神明发誓,这个念想只有那么一瞬瞬,随后私奔这个念头,便像毒药一样灼痛了我,“刘文,你是个疯子!”随之,我说出了那句让我后悔许久的话“我们之间,什么都不可能”。我的心因为这句话而剧烈跳动,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莫名地疼痛感使我颤抖起来,之后他来拉我的手,但之前对我来说还如春水般温柔的手掌,此刻却像毒药一样生生刺痛了我的手背,我猛地抽回,逃似的离开了。“算你没疯透”但是我却清楚的感受到眼泪像决堤一般洗刷着眼前熟悉的街景,我知道,我是被困住的鸟兽。

2014  春节

  亲爱的日记本,春节快乐!好久不见,我是刘文。最近过得,不好不坏。他走了,就在那晚的第二天。我读了他留在空白摊位的信,我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感觉这几个月变得迟钝好多,好像是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熄灭了似的。也许我真的应该去看看医生,也许我真的疯了。新的一年,希望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现在是2014的春节,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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