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个爱花之人。
在我们十几个人的家庭群里,有人晒美食,有人晒美景,有人晒娃,唯独妈妈总是把她养的花晒在我们的群里。亭亭玉立的水仙,美而不娇的海棠,花团锦簇的绣球,甚至沾着清晨露滴的牵牛花,都成了她的心头所爱。
她爱花,因为花的姿态婀娜,色彩明艳,气味芬芳,气质风流。花能让她忘掉生活的繁琐与单调,让她沉醉在一个满是美好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想过,爱花的妈妈应该用哪种花来代表才合适呢?牡丹,虽然国色天香却与妈妈的质朴格格不入;玫瑰,虽然艳丽却有着恼人的刺;梅花,虽有幽幽花香但那苦寒的气质偏于冷清。
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株花早已蓬勃生长,那是妈妈所独有的萝卜花。
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沙,每年寒假回家的时候都感慨北方冬天的萧索无趣,直到大四寒假回家,惊喜的发现冰天雪地的北方竟然有了一抹真正的新绿。
仔细一看,原来是妈妈把一个吃剩下的白萝卜蒂栽在盛满清水的瓷碗里,水的滋养、炉火的温度,让这个不起眼的萝卜蒂竟然在冬天焕发了新的生机,长出一簇嫩绿的叶子,和粗瓷碗相互印衬,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美。那叶子肥厚而茁壮,纵情生长,似乎要长出这寒冬腊月之外,长到那生机盎然的春天里。
我不由的佩服妈妈的匠心独运和审美情趣,连连称赞,妈妈却略带不好意思的告诉我,今年爸爸的活计不好,家里收入不多,也就没置办下什么新东西,想着我要回家过年,家里没什么变化,就决定用这碗萝卜花迎接我。
妈妈的话让我心中一震,原来她细腻的爱并不曾因为我的长大和离开而改变,而是遍布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等到我去二姨家拜年,发现她家也有一盆类似的萝卜花,二姨笑盈盈的告诉我,我哥看见妈妈的萝卜花后赞不绝口,二姨就也效仿妈妈栽了一碗这样的萝卜花,不同的是二姨家不吃白萝卜,所以用胡萝卜也种出了这样的萝卜花。
我开玩笑说妈妈是美的发起者,大家一片哄笑,后半句话只好藏在心里不说,妈妈也是爱的传递者啊!她不仅把爱传递给了我们,还传递给了身边的人。
再后来,经历了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也经历了许多的困窘和失魂落魄,我的生活趋于稳定向好,但总免不了有不顺心的日子。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想想冬天里的那一抹萝卜花,那终日在一日三餐和柴米油盐里浸染却不肯妥协的新绿,内心也终于看到了一抹曙光,于泥淖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丝希望。妈妈可以在困顿的生活里创造美,那么作为女儿的我自然也可以。
萝卜花本不属于花,它是妈妈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力创造出来的美,使我们在那个寒冷的萧瑟的冬天,感觉到了春天的希望和喜悦。它也正如我的妈妈一样,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会努力的创造美,发现美,并带给身边人美的感受。
高中的时候我离家住校,有一次回家,妈妈喜滋滋的拿出她给我打的新毛衣。那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平整均匀的针脚,上面缀满了一朵一朵的小花,煞是可爱。我开心的问妈妈怎么想起给我打这种花样的毛衣?
我妈笑了,她回答我说,不是你说这种毛衣好看吗?我愣了,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上次啊,邻居奶奶穿着这件毛衣,你不是夸好看吗?我就专门学了这种毛衣的打法打给你呢。
记忆中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那是我跟邻居奶奶的一次闲谈,当时看见邻居奶奶穿了一件新鲜花样的毛衣,我恭维的说了一句好看,没想到一旁的妈妈就记在了心里,还为我专门去学了这种花样的打法,给我打了这件漂亮的毛衣,我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了。
这漂亮毛衣上缀满的何其是一朵一朵的花呀,简直就是妈妈一点一点的心呀。
就因为我一句随意的恭维,她就认真的为我去学这种花样的打法,为我去打一件这样的毛衣,她所为我付出的这份心血,我竟浑然不知,全然忘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她真的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尽管家里条件一般,但是她总是竭尽所能给我最好的。即使是一件普通的毛衣,她也要让它成为我喜欢的样子,而不是随心所欲的编织,现在想来,我的内心依旧是满满的感动和感慨。
妈妈不会因为条件的匮乏,而把日子过成将就的样子,而总是努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把一切做到最好。
她总是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亲戚朋友们谁来我家都会夸赞家里的大方整洁;她总是把饭菜做得可口又熨贴,每次家庭聚餐,掌勺的人必然是她,那一桌美味佳肴必然会为她引来一家人的喝彩;她总是把我和弟弟收拾得清爽又体面,教我们礼貌待人,任我们走到哪里,别人都不会小看我们。
她所做的这一切与那朵萝卜花何其相像!即使身处卑微,即使没有滋养,但是她仍然要努力开出自己的花朵,让人眼前一亮,发现生活的美,感觉到自己被善待,从而对生活充满希望。
这些都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也是我内心最强的动力,它曾陪我走过艰难岁月,也会一直陪伴我走下去。
我也愿自己是那株小小的萝卜花。不管身处何地,居于何位,哪怕只是一截小小的萝卜蒂,都不会看轻自己,用尽全身的能量,一直向上生长,努力成为最独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