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走——小城笔记(三)
不久前,冯唐的一篇《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红遍朋友圈。我虽未至中年,但是看完之后,倍感紧张。若以运动量减少,身体开始发胖这条作为男人迈向油腻猥琐的第一步,那么我正在向作者所说的油腻猥琐之列加速迈进。
必须悬崖勒马,于是决定自那天起,早、中两餐皆食九成,晚餐再减量并开始运动。我的运动方式既传统也简单——健走。这种运动基本没有什么成本,一身专业运动装束;无此,日常装束也未尝不可,因此极为亲民。我所知的最著名的健走者当属《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相传,敬梓先生创作期间每当寒冷难耐之时,便绕城健步取暖,称之为“暖足”。
我的健走路线有两条。白天一条,晚饭后一条。白天从单位到宿舍和食堂,因为食堂和宿舍距离极近,步行绝不超过五分钟,因此可以称为两点一线,考虑到上班和食堂供餐时间,这条路线的选择以用时短为第一考虑。
晚饭后的行走,路线则在小城的三个主要超市之间,可以称为三点一线。连接三点的都是小城中白日间较为繁华的马路,晚上车不是太多但灯光很好,不太喧闹也较为安全。
从宿舍到办公区有一条不太宽的马路。这条路在出入口和中间我需要转弯的地方都有明显的标志,因此对于像我这样对方向极不敏感的资深路痴而言,很合适。这也是我最初每天上下班必走的一条路。
该路连接了小城两条主要道路,上下班时间车流量相对较大,局部路段路面也不好,下雨天稍不注意常被各色车辆溅起的污水打湿衣服。马路两边没有任何绿化,且居民自建的楼房在外观上也大同小异。在这样的路上行走极为枯燥。好在靠近马路中段的地方有座名为白云庵的寺庙,给每日枯燥的行走增添了些许的调节。
白云庵依马路而建,面积不大,无围墙,正殿从外观看约为三间,没有雕梁画栋,风格与街面上保留的老房子极为相似。正殿正前方院子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做了简易铁皮顶棚的香炉。正殿的一侧并列大约四、五间配房,从外部推断,其中两间应为修行者的禅房、一间为厨房,山墙开窗、靠近马路,门包以白铁皮者大概为放置东西的库房。与配房相对的,院子的另一侧正殿的窗下有几块石碑,外加一个闲置的、带有莲花顶的香炉,还有十几盆除了一串红之外我说不出名字的花。
庵的两侧是两条窄窄的巷子,通往居住在庵的两边及其后的世俗人家。由于两边的房子都临街而建,不留院子,因此顺街看过来根本看不见寺院的正殿,只能看见库房的局部,以及库房前的四棵树,两株银杏,两株柏树。柏树下是高高架起的储水罐,水罐下面不远处是一口压水井。压水井旁一棵柏树下僧人开辟了苇席大小的一块菜地,根据季节不同种植各种蔬菜。菜畦旁,有几株月季和菊花,以及眼下依然花事不减的一串红。
庵里白日香火不断,晚上除了香火之外僧人还会燃起早年间世俗人家在春节才会燃起的粗粗的红烛。每月初一、十五及一些特殊的日子,僧人还会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放长长的鞭炮,在香炉里燃起有别于日常的高香。
仲秋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两棵银杏的叶子慢慢变黄,在清晨或午后落满大半个院子,若无佛事,僧人并不去刻意打扫,任由它们自然的铺满除了房子和香炉之外的整个院子。院子的地面经过硬化,落叶没有泥土和水的沾染,并不显得杂乱、更不显得脏,反倒多了几分有别于周边市井人家的闲适和静雅之气。
庵前马路的另一边也是一块菜地。据目测,面积与整个白云庵的面积不相上下。菜地的一边紧挨居民的院子,另外两边各有一条小路与周围人家隔开。后来,同事们发现顺着菜地与马路平行的小路进入一条巷子,直走、在大约三分之二处右转再直走,便能返回宿舍,反之也能从宿舍到单位。
小巷平日里极为安静,即使上下班时间也人少车疏。两边居民于房前开辟的菜地和院子里越墙而过的各色花木,使原本枯燥的行走变的富有想象和韵味。
小巷深处,某处院子有一棵极大的樟树,硕大的树冠半边越过墙头,让人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个关于家植樟树的传说。
据说以前江南人家生了女儿,就会在院子里种一棵樟树,樟树成材,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乡人在院外看到长大了的樟树,就会知道这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便可来提亲。女儿出嫁时,爹妈就将樟树砍倒做成两口大箱子,里面装上丝绸做嫁妆,取意“两相厮守”。
也许这户人家的主人也听说个这个关于樟树的传说,在女儿出生时按照传说将对女儿的满满祝福和殷殷期盼寄托到这株樟树之上;也许这株樟树纯属主人的随意而为,但它却在一个秋末冬初的午后,唤醒了一个路人心底关于一个传说以及与这个传说相关的某些其他美好事物的回忆。
天气晴好的时候,小巷中一个家庭作坊的门口常常会有一个衣服干净、平整的老太太扶着拐杖面对小巷静坐,腰板挺直。早上上班时她坐在那儿,下午下班,她还坐在那儿。依旧面对小巷,依旧左手扶着拐杖,依旧腰身笔直,衣衫干净、平整,安静。像是在努力的回忆某些事情;像是在固执的在等待某个人;或许只是仅仅在晒太阳而已......
还曾于一个午后,在小巷深处遇到一对父子:儿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面容憨厚;父亲大约七十岁左右的光景,枣红色的脸庞上布满了岁月磨砺的痕迹。他们并排蹲坐在一户人家门旁的空地上,各自抽着手里的纸烟,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没有任何的交流,脸上不悲不喜。一辆轮毂和货箱明显经过改装的旧电动三轮车停放在他们的不远处,车上放着几个看得出经过仔细挑选的冬瓜及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捆扎整齐的蔬菜。
从地下丢弃的烟头来看,他们已经蹲坐在这有一些时间了。也许他们是一对进城卖菜的父子,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难事过来寻求亲戚的帮助,但恰逢要找的人不在;也许他们要在小巷的某户人家揽活,正在等待人家的答复;也许他们刚刚做完一件诸如大件搬运的活计,买了些抛售的蔬菜,准备回去安排一家人的晚餐,实在累了就在这个相对安静的小巷歇歇脚而已……
除了这些人物,每日行健走于小巷之中,见的最多的还是两边人家遍植于院子内外的各种花草及应季蔬菜,如凌霄、爬山虎、月季;如桂树、紫叶李、枇杷、银杏、菩提,以及眼下当季的薄荷、葱莲、小白菜、菠菜、萝卜等等。我固执的相信它们背后一定也有主人的心情和故事,而这些故事也许会在某个时刻和行走在小巷中的我不期而遇。
相对于白天在两点一线间行走时所作的观察和胡思乱想,晚饭后三点一线间的行走则更为简单和实际。一部手机、一个耳机、一个频道,边听边走,往返于小城三个超市之间,对同一种物品进行价格对比,总结一些便宜购物的小窍门,践行冯唐所说的:“不要停止购物,不要环顾四周”,每有所得,皆暗自窃喜。有时候写一些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文字,并拿冯唐那句:“所有的世道变坏都是从鄙视文艺开始的”,来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