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缭绕的铜鹤香炉突然倾倒,我踉跄着抓住案几边缘。喉间灼痛如吞炭火,绣着并蒂莲的衣袖扫落茶盏,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狰狞的毒蛇。
"姑娘!"侍女惊叫着扑来,却在触及我衣袖的刹那僵住。我看见她瞳孔里倒映的烛火突然暴涨,整间闺房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块,所有颜色都扭曲着晕染开来。
再次睁开眼时,檀香味混着草药苦涩钻入鼻腔。素色帐幔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远处传来悠长的钟磬声。我试图起身,左腕银铃却发出清越声响,惊动了正在煎药的道童。
"苏娘子可算醒了。"道童递来青瓷药碗,褐色汤药里浮着几粒朱砂,"那日师尊在终南山脚捡到你时,鹤顶红已入心脉,若非..."
"若非什么?"
苍老声音自门外传来,玄色道袍的老者手持玉柄拂尘,眼尾皱纹里藏着精光:"若非姑娘命格特殊,魂魄竟与这具躯壳完美契合。"他指尖突然点上我眉心,冰凉触感激得我浑身战栗,"异世之魂,倒是解了贫道的燃眉之急。"
我后背渗出冷汗。案头铜镜映出陌生面容,柳叶眉间一点朱砂痣,分明是昨日修复的那幅唐代仕女图上的妆扮。袖中滑落的双鱼玉佩还带着体温,玉身两道血沁在晨光中妖异非常。
第二章 双生玉佩
青石板沁着夜露,我攥紧血书贴墙而行。三清殿后的古柏在风中沙沙作响,白日里慈眉善目的老君像此刻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血书上的字迹与修复室那卷《霓裳羽衣曲》残谱如出一辙——真正的苏绾绾,五年前就该死在灭门火海里。
暗格中的双鱼玉佩突然发烫,玉中血沁化作游鱼在掌心流转。檐角铜铃无风自动的刹那,我旋身躲过直取咽喉的剑锋,发间银簪顺势刺入黑衣人腕间曲池穴。
"苏氏余孽果然藏在玉清观。"蒙面人嗓音嘶哑如砾石相磨,剑花挽出幽蓝寒光,"交出太子与范阳往来的密信,留你全尸。"
殿内烛火骤然全灭,我借着月光撞向香案后的机关。去年在陕西博物院参与修复的唐代道观模型突然浮现脑海,指尖精准叩响第三块鹤纹地砖。暗门开启的瞬间,黑衣人袖中弩箭擦着耳畔钉入石壁,箭簇腥甜气息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密道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硝石味道,我摸到墙角陶罐时险些笑出声——谁能想到玄鹤真人炼丹房下竟囤着二十斤火硝。扯断腰间丝绦缠住火折子,身后追兵踏入甬道的刹那,青瓷药碗残留的朱砂正巧洒在引线上。
爆炸声惊起满山宿鸟。我趴在碎石堆里咳嗽,忽见月洞门外闪过鸦青色衣角。年轻郎君执银错金马鞭挑开我凌乱的鬓发,眼底映着冲天火光:"户部尚书嫡女苏绾绾,三日前暴毙于归云阁,此刻却在终南山炸了道观?"
他腰间蹀躞带九环相撞,我盯着那枚鎏金螭虎纹带钩瞳孔骤缩——昨日修复的那批唐代皇室陪葬品中,相同的纹饰出现在宪宗第七子李景恪的墓志铭拓片上。
"殿下不妨先解释范阳进贡的波斯火油。"我抹去唇边血渍,将半截烧焦的密信残片按在他掌心,"五年前苏府那场大火,可是飘着同样的松脂味?"
李景恪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拇指重重擦过那枚朱砂痣。刺痛感沿着脊椎窜上天灵盖,记忆如潮水倒灌——浓烟中母亲将我塞进密道的双手、父亲悬在房梁上的紫金鱼袋、还有嵌在青砖缝里半枚带血的螭虎纹带钩。
铜壶滴漏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忽然轻笑出声,马鞭缠上我颤抖的指尖:"明日寅时三刻,西市胡玉楼有出好戏。"温热气息拂过耳垂时,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记得带上你的雷氏琴。"
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李景恪旋身将我罩在披风下。玄鹤真人染血的拂尘扫过石阶,道童提着灯笼高喊"有刺客"。我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塞进怀中的鎏金面具,背面赫然刻着《广陵散》第十三段的减字谱。
第三章 胡玉楼音杀局
寅时的梆子声还未响彻坊门,西市飞檐下的波斯琉璃灯已在晨雾中晕出诡谲光斑。我抱着裹在锦缎中的雷氏琴,鎏金面具硌得鼻梁生疼。昨夜李景恪塞来的《广陵散》减字谱正在袖中发烫,羊皮纸边缘隐约显出半幅舆图——竟与大明宫排水暗渠走向完全重合。
"小娘子可是来听康昆仑新谱的《凉州曲》?"胡姬捧着金罍拦住去路,石榴裙旋起异香。她腕间金钏随着动作轻响,我却听出其中三长两短的摩斯密码节奏,惊得后退半步。
二楼珠帘后突然传来裂帛之音。五弦琵琶的声浪震得梁柱簌簌落灰,我怀中古琴竟自主共鸣,龙池凤沼间溢出青烟。西域幻术师深凹的眼窝在烛火中明灭,他拨弦的指尖泛着幽蓝,分明是涂了硝酸铜溶液。
"闭气!"李景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玄色蟒纹袖捂住我口鼻。胡玉楼四角青铜朱雀口中喷出紫雾,宾客们接二连三软倒在地。幻术师狂笑着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左脸可怖的火灼疤痕——正是五年前从我父亲书房盗走河朔布防图的叛将崔元昊。
雷氏琴的七根丝弦同时崩断。我扯下簪头珍珠弹向朱雀机关,昨日在炼丹房顺走的硫磺粉顺着袖管滑落。李景恪的银鞭缠住崔元昊脚踝的刹那,我将硫磺粉撒向青铜兽口中喷吐的紫雾。
爆燃的火光中,崔元昊的琵琶轰然炸裂。五百年前该有的火药配方,此刻混着胡玉楼秘藏的葡萄酒浆,在波斯地毯上烧出靛蓝妖焰。我趁乱按动雷氏琴底隐藏的机括,掏空的琴腹里滚出三枚水银胶囊——这正是现代文物修复中常用的湿度调节剂。
"原来是你!"崔元昊被汞蒸气熏得双目赤红,弯刀劈开翻滚的幔帐,"当年就该把苏家丫头扔进炼炉......"他的咒骂戛然而止,李景恪的银鞭已绞断他喉骨,喷溅的鲜血却在触及我面具前诡异地悬停。
地面突然传来有规律的震颤。我低头看见血珠在波斯地毯上跳起胡旋舞,五年前父亲书房那场对话如惊雷炸响:"河朔三镇的铜矿地图,就藏在《霓裳羽衣曲》第七叠的工尺谱中......"
"小心!"李景恪揽着我撞破轩窗的瞬间,整座胡玉楼在次声波中坍塌成齑粉。半空中飘落的羊皮纸舆图恰好覆在我掌心,浸血处显出新线索——太极殿藻井第九重莲花纹,正是启动青铜编钟阵法的机关枢纽。
朱雀大街传来金吾卫的呼喝,李景恪却将我困在巷角。他指尖摩挲着我腕间被琴弦割破的伤口,语气比终南山的雪还冷:"用十二平均律破解五弦琵琶,苏姑娘的乐理先生莫非是西洋传教士?"
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蹀躞带,那枚螭虎纹带钩正在晨光中泛着血光。昨夜密道中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五年前那个血月当空的夜晚,正是佩戴螭虎纹带钩的黑衣人,将火把扔进了苏府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