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干燥闷热的夏日午后,天光渐渐从耀眼转向柔和,淡蓝色的光晕轻轻地笼罩着世界,云朵成为天际的一座浮岛。我知道,要下雨了。“嗒——嗒——”,雨滴以饱满浑圆的形状自由落体,溅起地上一小片飞尘。我迫不及待地盘腿坐上窗台,欣赏这一场坠落。尽管我讨厌雨天,讨厌积着污水的水洼,讨厌爬来爬去的蜗牛,但是我喜欢在家里观赏,水线斜斜地划出银色光亮,将世界织进一个密密的茧里,在一段时间内,少女的梦和温柔的吟唱、不着边际的思索和沁人心脾的舒适感可以自由穿梭。它们在雨天滋长得格外旺盛,随着水汽缓缓蒸腾、弥散,衬得世界尽显温柔姿态。忽然很想跟朋友分享这种感觉,冲动地拿起手机,避开布满对话列表的纷杂的微信界面,打开短信的编辑界面,跳动的光标有节奏地突出页面上的空白。我突然一阵茫然:这条充满呓语和饱满的感觉的短信——假设它能被完整耐心地编辑出来的话——将要发给谁呢?这是个无法跳过的问题,我想将它传达,却不知方向,无从选择。
而当我进行无比纠结的自我诘问的时候,手机的消息提醒一直闪着,那里也藏着另一颗心的迷茫和等待。我没有去看,也能大致猜想到是好友发来的闲聊。理论上我应该回应,但我没有,也同样没有想诉说的欲望。或许在别人眼中,他应该是那个合适的对象,每日发来不咸不淡的关心、对我的小请求照单全收、会适时地关心我的情绪、懂得挑起能够被回应的话题。她们都说,多好啊,现在这样不傻楞的男生可不多了,你多跟人家交流交流嘛。如她们所愿,我们的交流的确不少,不热烈,开展得自然平缓,像没有心跳般持续着,跟时间扯成同样的形状,仿佛没什么能将它打断,也没什么能让它沸腾。窗外雷声持续,是天上聚会绽放的烟火。“倘诉诸语言,答案必定失去意义。”村上这么告诫我们。此时此刻产生的感觉,也可以看做是对自然与人交叠的时刻的答案吧,一生中可能出现多次,每次的感觉都可遇不可求,我不竭力解读,只是将我的感受记录——喧嚣和平静交换舞步,柔和的气流在雨丝之间渗透,打着旋儿滴进世界尽头的隐秘。这样的感觉,自己都阐述不清楚,干嘛非要传递给别人呢,你此刻的欣喜和小幸福,怎么能通过无线电波被一个处在晴天碧蓝日光下的人感知呢?就算你发出了寥寥数语,无头无脑,你又希望得到什么回应呢,是一个微笑,还是一句淡淡的“我也喜欢看雨”。
想到这里,我有些沮丧,不是为情绪的传递找不到合适的表达,而是无处寻觅恰当的接收人。有时候跟你对话的朋友,并不跟你共享同一朵乌云,倾听同一场雨落,同一个频率心跳,同一双眼睛感知。这不构成遗憾本身,但在某些时刻仍成为失落的来源。我们倾向于把这种需要心灵共振的时刻称之为“缘分”,因为它不可掌控而带上了玄妙的意味,又因它不可轻易获得引发了无数人的向往。对于邂逅缘分,世间唯一的方法是:等待。所以我该收起这些带着失落的湿漉漉的情绪,看一场雨亲吻大地的美妙,像三毛所说“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没有弄湿过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湿了我自己。”
当我意识到,我将复杂的带着少女情怀的有些傻得冒气泡的惆怅归结为这样一个有点庸俗的词汇时,其实我心里布满了不确定。不确定这一简单的分享是否因为我近乎苛刻的希求而缠绕成一团无法发送的乱码,不确定合适的心灵共鸣者是会突然到来还是朋友们不同时刻的化身,不确定我自己消化自己的感受是不是有些可悲。可是我突然不想去深究了——不是因为雨停了。满地的诗意还等待着晾晒,我应该多回味如沙漏般渐渐消退的感觉,将自然的隐喻刻进这一平常又不普通的午后。然后想象当我告诉他我住的城市下雨了,他会说雨后的彩虹该美得无比透亮,我闭上眼,手机上的小绿点溢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