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屈辱可以凝聚人心,淬炼成改天换地的力量。老秦人偏居关西,北抗匈奴,西拒诸戎。向东又被列国蔑视,时时觊觎国土。自秦孝公起用商君变法,累世积淀,终至一代雄主始皇帝一统华夏。
《大秦帝国》对关中地理风貌及老秦人的描述着墨甚多,连绵起伏的山丘,依山势而走,莽莽苍苍的黑黢黢松林,倾天而下的鹅毛大雪,石块垒砌的家园,朴实的村民,跃动的社火。因为作者生于并长于古老的三秦大地,地方风貌融于骨血,显于文字,随文字铺开的章节读来仿若使人置身于那个特殊的时代。老秦人的苦难悲愤,老秦人的质朴善良,老秦人的袍泽之情,老秦人的昂扬斗志,都悄然流露于字里行间。
小说起于秦魏之战,衰弱的秦军将士以一腔不服输,不认命的悲怆之情,驾老旧战车冲击经改革而傲视天下的魏军,终以老秦王的逝去结束。秦孝公承接王位,断指勒碑明誓,承认先王之错,告慰子车氏三雄之灵,提携军旅新人,力图政治革新。及至商鞅西来,全面革新行至顶峰,新旧之争也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孝公鼎力支持,商鞅铁腕推行新法,老秦在剧烈的内部矛盾中蜕变强大,一战而取河西所丢之地。洗刷先代耻辱。
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穿插了百家学派,江湖义士,宫廷斗争,民间温情,爱情家国取舍。一切简单的可爱,一切又都隐含着足以流血的矛盾斗争。墨家学派惩奸除恶,熄兵止战,黑鹰剑士,情报采集,来去如风,古朴义士,士为知己死,中山狼群,泛滥更猖狂。除了刀光剑影,还有村社的古风乡情,客从远处来,社火伴陈酒。以及渭水河边的爱情,夕阳送恋人,粼粼吾心伤。
历史的革新裹挟着一切,矛盾斗争吞噬了一切。凡此种种,又涅槃成最新的力量。虽然古朴的村落因为保甲及耕战制度失去了原生的面貌,君王贤相的爱情因为新旧势力的博弈变成了生命终结时的绝唱,红杉随君去,白衣同相归。但冲破条条框框后的老秦,已成为一股最为新鲜的力量。它为后来昭襄王的发力,为始皇帝的天下一统奠定了最为坚实的基础。
秦赵同宗,华夏同源
虽然列国征战贯穿了此系列小说的全部章节。但是一个最为基本的理念在于华夏同源,列国皆始于周天子的分封。也正是有了这个名分,才有了后期合纵及连横的可能。秦赵燕北抗匈奴,楚国南制百越,秦又西拒戎狄。战国时期,列国君主的政治抱负都是统一华夏,所以才能有人才的大规模流动。小说中,在魏国衰败之后,秦赵之间的斗争成了主线,但两国又都面临着匈奴这一边患。秦军强大之后,匈奴东移,骚扰赵国边界,及至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部队机动性大为增加之际,一场对匈奴的反击战拉开了序幕。赵军初次击退匈奴之后,匈奴主力并未受损并快速西撤,为了一举消除边患,赵军紧追不舍,并进入秦军防区。
其时,秦赵睥睨天下,边境多有战争并互视为劲敌,当斥候将军情告诉边将的时候,秦军并未选择袭击赵军,而是选择作为赵军的后盾,并为赵军呐喊助威。当赵军诱敌成功,一举击溃匈奴的时候,秦军火把如龙,军旗摇动,爆发出由衷的激动欢呼。想来,在那个战乱频仍的岁月,这种协同对外作战的故事肯定还有很多很多。兄弟阋于墙,而外御欺辱。
历史对一个王朝的眷顾便是赐予他们接续不断的圣明君主
秦国,自秦孝公励精图治的改革,及至秦惠文王,秦昭襄王,也都是明主,像武王,孝文王,庄襄王,这些综合能力稍逊的又多是短命,进而保持了有序并渐进的权利更迭,及至秦始皇的出现,而这期间,山东六国的君主则持续走弱,或者偶有圣明君主出现,囿于王朝积弊,已是无力回天。终于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就要出现了。
小说中,作者给商鞅,秦始皇和赵高等一众人都翻了案。其时就商君而言,虽然史记做了酷吏的否定性盖棺定论,但是改革后秦国的持续走强及后来的大一统,使得史记这本皇皇巨著对商君的评价少了颜色。“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对于任何一个伟大的改革者而言,都是极为中肯的。起码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至于始皇帝和赵高,前者,借用林肯的名言:假如站在一个伟大位置上的不是一个伟大的人,那么他自己也会迷失的。反过来说,他既然可以做那么多让后世人以为是外星人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么他必定不是一个昏聩暴力的人,否则君臣怎么可能久久同心?不排除小说中的美化,但是勤于政事,极具政治军事能力,当是不容置疑的。后者则可以从心理学的依附性来解释。小说中赵高从小跟着嬴政,穷尽心血的跟着这个百年不遇的明主,他善驾马车,工于书法(这是事实),嬴政是他的全部支柱。他亲眼见证并参与了这个伟大帝国的成立,但是一切尚未稳定之时,他的主心骨没了。它的心神也没了。他后期的行为也变的让后人难以理解。
至于秦朝的两世而灭,个人觉得一大原因也在于强权人物的突然逝去,帝国没了人可以支配这个庞大帝国的力量,当时,秦在北在南都还有强大的武装力量,无奈中央都已调动不了。原来六国遗老遗少也使得后期的反抗运动有着成熟的领导骨干。
历史是一种传承。每次都会因这部小说想到想到下面这个悲壮的抗战悲歌:
“1939年6月6日,侵华日军3万余众,沿芮城县20里岭陌南镇东及平陆县张店至茅津渡西,分9路进犯由杨虎城将军旧部第38军、96军和川军第47军组成之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中条山防地。日军凭借人多器精,对38军与96军阵地展开残酷攻击,国民革命军英勇顽强拼死抵抗至阵地失而复得数次。数日后,因敌我众寡强弱悬殊,国民革命军逐渐被逼于芮城及平陆之山河间狭窄地带。为保存中华抗日之血脉,96军陈硕儒师长率退守陌南镇东西黄河一线之177师从日军正面大部突出重围;“177师有一千多名士兵被两倍于己的鬼子包围,经过拼杀后死亡200人,余下的800人被逼到黄河岸边的悬崖上,三面都是绝壁。这800士兵在短暂的一瞬里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下面是被称作母亲的黄河。黄河以母亲的慈爱襟怀包裹了这800个殊死搏斗后不齿投降的关中‘冷娃’。他们都是16至18岁的孩子。他们从关中(也有少数山西河南)乡村投到孙蔚如麾下来,不是为了吃粮饱肚,而是为着打日本鬼子走进中条山的。他们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他们800人集体投河的那一幕,被山里的村民看见了。活着的这个村民尤其清晰地记得最后一名士兵跳河的情景:悬崖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关中籍中国士兵,这是一位旗手。他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部队的军旗。那是他和他的父亲和村民们崇拜着的杨虎城创建孙蔚如统率着的西北军的军旗。军旗已经被枪弹撕裂被硝烟熏染,他仍然双手高擎着。他在跳河前吼唱了几句秦腔。那位活着的当地村民还记得其中两句戏词,是《金沙滩》杨继业的两句——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致敬我们最伟大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