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跟小黑裙似的,又短又迷人。又到了返校日,陈令晗妈妈生怕她到校会饿着似的,水果糕点大包小包非要她都拎上,“爱”得沉甸甸的才像“爱”不是?
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每次到她家里也都是这样,总是左一袋水果蔬菜右一袋鸡鸭牛肉的,用布袋掩得严严实实,生怕被舅舅舅妈们发现。儿女都是心头肉,谁过得不好一点,爹妈都跟着难受。
陈令晗父母都是在校老师,照理说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能算安稳,但她的父亲陈鹏却从不安于现状,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小小的体育老师有什么好当的”,总跟人到处搞大承包、做大生意。
可世上就有一类人,他们必须得攒足劲,一小步一小步努力才会有收获,而咬牙往前跨一大步就会摔得惨不忍睹。陈爸就是这一类人,每次投资什么就亏什么,他还偏偏不惧败,非得把“越挫越勇”一词往贬义方向用,家里经济状况就一直处于“赚小钱——攒小钱——还大钱”的状态。
陈令晗从小就懂得钱有多重要,她觉得自己内心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可能就是“缺钱”导致的,所以她能抓到的东西她都会拼了命地去抓住,比如考到好成绩、考上好大学、做到妈妈口中常常说到的那一句,“争口气”。
那周臻学长呢?是不是跟所有的努力都一样,你勇敢地迈出第一步,第二步才会跟上?
返校当晚,财院学生会开大会。陈令晗踩着点进了学生会会议室,乌泱泱一群人都已经入座,她有点不好意思,急忙在门口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这么慌乱而紧凑的入座过程中,她隐约感觉到正坐在主席台中间的周臻学长抬头看了她一眼,瞬间有种害羞又刺激的神秘电流冲击心脏。
但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因为注意力完全被周臻学长旁边坐着的好看女孩子吸引住了。她有着一张聪明又冷冽的脸,肩上随意地披散着时髦的女神卷,乍一看比他们大一的系花韩星卉还美。
这就是缺席“K大黄金周小分组”的另一个副主席苏杭学姐吧,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便可倾心。
其实女生对女生才会有真正的欣赏,男生对女生或许只有冲动。陈令晗看得挪不开眼,恍惚中听见了周臻假意咳嗽一声、说了句“那我们开始开会了”才又不好意思地低头拿出笔记本。
她发现最近自己不好意思的频率越来越高,估计在自己沉默而卑微地喜欢着的人面前,谁都这样。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三天后由院学生会独立承办的迎新晚会,主席团均到齐,为的就是纵向听取各部门汇报分工落实情况,横向加强各部门的沟通协调,确保晚会顺利进行。
“......今天礼仪组说有个学妹国庆期间去爬山不小心摔坏腿了,得换人。”文艺部长汇报道。再过几天就是迎新晚会了,突然少了一个人,她也是急得冒汗。
“那就陈令晗补上吧。”周臻果断坚定地说,眼神直接盯着靠门的那个角落。
陈令晗正神游着,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反正她就是个维持秩序的,对这个会议根本不上心。旁边同部门的人见势紧忙用手肘抵了她一下。
陈令晗猛地抬头,大家怎么都回头往这旮沓看,心虚极了。
“请问陈......令晗是哪位?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吧。”苏杭学姐带着滴水不漏的微笑刻意地扫视一圈,温柔地问道。
陈令晗只好畏畏缩缩地起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之前有当礼仪的经验吗?”苏杭学姐接着问,她操着一口播音员标准又好听的语调,但在她听来却饱含敌意。
陈令晗刚想要摇头,谁知周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一切,“你学得很快,是吧?”
一脸懵逼,这进退两难的,她想打退堂鼓也打不响了。
“那就这样,下一个部门。”霸道如他,周臻迅速地推进了会议进程,好像刚刚什么插曲也没有发生。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了,陈令晗得捋一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帮着收拾好桌椅,在楼下等回宿舍拿外套的乐薇同学,她们部门约好了聚餐。
忽然看到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背影,刚想鼓起勇气上前跟周臻学长打个招呼,谁知下一秒又出现了个身影——苏杭学姐。
她只好作罢。
大学校园里的灯好像都刻意地调暗了,为一些感情的萌生创造条件,也为它们的凋零打个阴影,仿佛躲在暗处,所有的情感才能毫无保留地摊开来看。
远远地,陈令晗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情绪明显不对。苏杭学姐抬了几次手好像在抹眼泪,可是周臻学长就是不为所动,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后来苏杭学姐伸手拉了拉他,却被无情地挣脱开。
他就那样径直地离开,头也不回。
远远地,令晗好像看了一场令人心碎的默剧,周臻学长本色出演,这般冷漠疏离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谁都捂不热。
“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啊”,乐薇拍了一下令晗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没什么,走吧。”陈令晗回了神,挽起乐薇的手故作轻松地往学生街走去。
心事还是应该放在心底啊,陈令晗总觉得“无话不说”简直是全世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了,就算把全部心事都对最信任的人倾盆而出,事情过去了,你也没事儿了,可人家还不一定能过得去呢。总有根软肋在别人手上攥着,这难道不可怕吗?况且自己还没真正搞清楚自己的心事呢,越说越乱。
聚餐地点依旧是学生街的白屏卤味,带队的人依旧是芮玲学姐,点的东西依旧有她最爱的炭烤鸡翅。
唯一例外的是,这次聚餐的人里面还有周臻。
他还很随意地坐在她右侧。
这是小说里说的,“上帝勾勾小指开始惹是非”了吧。
陈令晗也只能假装淡定,但那份忸怩不安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摆在面前的是最爱的烤翅、肉串,但吃起来比较不斯文,她动都不敢动,靠左坐着的乐薇也一直招呼她哪个哪个好吃、多吃点,她只会偶尔夹几颗小丸子动动嘴巴,细细咀嚼、丝毫不敢发出声音。
周臻的酒量真好,这一大桌子不管男生女生举起啤酒还是饮料敬他,他都来者不拒、从容接下,跟她印象里大人们应酬喝酒完全不一样,话说千千万、酒喝点点滴。
很爽直,但也怪让人担心的。也不知道他这是在逢场作戏,还是在借酒浇愁呢?
酒喝了好一会儿,气氛也热了起来,大家看起来也都没那么拘谨了,男生们撸起袖子开始划拳、女生们交头接耳开始八卦。
这时,周臻脱下外套,自然而然地扔到陈令晗腿上,稍微弯腰到她耳侧说了三个字:
“冷,盖上。”
耳边一阵温热。
是梦吗?陈令晗下意识竟看了一眼杯中的饮料:我今晚没喝酒呀?怎么醉了?
有时候惊喜不期而遇,就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乖乖把衣服盖好,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回了神,还好她本就话不多,也没人注意到她怎么了。
神经绷着好久,聚餐终于结束了。陈令晗起身把外套还给周臻、道了谢,可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回话,只是跟其他同学挥手示意再会。
陈令晗只能呆呆站着,她最近脑袋短路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了。但直觉告诉她,周臻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芮玲学姐和乐薇结完账从店里出来,看见只剩他们两人站在那儿便心领神会、八卦地给陈令晗使了个眼色:我们先走啦!
陈令晗愈加不知所措。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周臻终于跟她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
“嗯?哦!好。”
接着,他们沉默地走了一路。周臻双手插兜,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陈令晗也不知找什么话题来打破沉默,只能偶尔抬抬头看到周臻发红的耳根子,以及他心不在焉的神情。
他好像完全忘记旁边还跟着一个人了,自顾自地往前走,终于走到了女生宿舍。
临近晚归闭门前的女生宿舍楼下总是特别地暧昧。路灯很暗,门口那一排紫荆花树下以及附近的草丛旁每隔几步就站了一对小情侣,谁也看不清是谁,他们难舍难分、总想着在那儿多耳鬓厮磨上一分钟,哪怕30秒也好。之前陈令哈和舍友们有时候逛街或泡自习室晚一些回来,每快到女生宿舍大门时总会不自觉地要加快脚步,依旧腼腆害羞的大一姑娘们手挽着手、什么话也不说,心照不宣地走快一点,当下的心情好像是陪父母一起看电视时屏幕里不小心出现了亲热画面,有种完全不知所措的尴尬,只能期盼快点结束吧。
周臻终于注意到他身后的“小跟班”了,转身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个问题:“陈鹏老师最近怎么样?”
陈令晗一惊:“我爸?你……你以前是他的学生吗?”
“对啊,我初中三年都是他带的,以前还去你家吃过几次饭呢,但你估计都记不得了。”
陈令晗开始使劲儿回忆,但还是一头雾水。
“他很照顾我。”周臻好像陷入了某段回忆里,显得无比深情,跟刚刚在苏杭学姐面前那么冷漠的人对照着看,这时候的他竟一点都“不周臻”。
呵,估计周臻又是哪位领导的小孩吧,陈令晗开始出神。她的父亲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这样揣测显得很不孝,但事实确实如此,她父亲很现实也不怕别人说他现实,从来都是攀高踩低还以此为傲。
她什么也没说,自己的父亲自己心里会有所评判,但她不想听到外人说的任何有关于他父亲不好的言论。
“令晗,你想什么呢!”周臻伸手在陈令晗的额头弹了一下,他们双眼不经意地对视上。
今晚的风好温柔,周臻也是。
“啊没什么…...我……我该回去了。学长再见,噢谢谢学长。”她方寸大乱。
一整晚,陈令晗兴奋又纠结得难以入眠:他跟苏杭学姐究竟怎么了?他为什么叫我“令晗”而不是“陈令晗”?我晚上穿这条裙子会不会很奇怪?……
翻来覆去,脑袋却一直转个不停。周臻,周臻,周臻……她好像戴上了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越念越紧,越想越乱。
看来情或爱也不一定都从非分之想开始的,也有可能是胡思乱想。
彻夜失眠。六点四十五,陈令晗实在忍不住起床了。上午没课,她要到市中心去发传单,不如早点出门搭最早的一班公交,也散散心。
陈令晗囫囵塞了两个小面包到书包里,优哉游哉往学校后门走。清晨的校园空气很好,路上没有什么学生,她轻松地哼了几句歌,快乐得像只百灵鸟。
跟周臻之间,多一点瓜葛总是好的吧。
接近后门门口处,她看见两人肩并肩迎面走来,不由得怔住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对璧人,第二眼是昨晚周臻借她的外套,第三眼……她的视线已经开始胡乱往周围扫了,不愿意跟周臻对上视线。
无处可躲,周臻已经看见她了。陈令晗硬着头皮往前走,礼貌地挤出了尴尬的笑,不如不笑的那种尴尬完完全全挂在了脸上。
周臻没有反应,就看着她,用一种完全空洞又疲倦的眼神。
他身边的苏杭学姐只是拉紧了披在身上的外套,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
他们和她,完全陌生地擦肩而过。
陈令晗收起僵硬的“假笑”,觉得甚是委屈。
热恋中的学长学姐一大清早从校外往回走,究竟是什么情况,她都懂。
她不懂的是这份莫名的委屈情绪该从何说起?
陈令晗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这种委屈根本就不是什么暗恋者擅长凭空吃醋,而是被利用的挫败感。从头到尾她都是被利用的一个道具而已。
昨晚大会上周臻的刻意点名,就是做给苏杭学姐看的,她只是他们互相堵气的牺牲品罢了。
昨晚的外套,也不过是周臻的酒后多情或者突然的愧疚补偿罢了,幼稚园的小朋友才会那么认真地放在心上。
她确定了,她就是一个幼稚的道具。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