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落人
回家之后赵慧兰将今年遇到可恶而又可怜的花格子老娘们的事跟轮班休息的宋一民说了。
宋一民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慢吞吞的开玩笑说:“不就是几斤海拉锥吗,你还值当的去跑二里地追到人家家里要回来啊。那老婆儿也不容易,大老远不辞辛苦跑到咱们村偷东西,呵呵。要我说你当时就该把海拉锥给了人家,你看人家七老八十的当个贼容易吗?你得可怜可怜人家,对不对?”
“我可怜她?有谁可怜我啊?我这费劲巴拉的在河滩里挨饿受冻,累死累活泡了半天这才摸了这四十三斤海拉锥,手都泡白了,膝盖也泡得疼,谁可怜我啊?我可怜她,她一个贼婆子有什么值当可怜的呢?我告诉你说吧,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让别人可怜的就是那些个有手有脚,不傻不嗫,还到处坑蒙拐骗,偷东偷西的人。这些个玩意们就该直接拉到二监狱里枪毙了才算好,省了他们活着祸害好人。”
赵慧兰本来对那个花格子老娘们还有一丝同情,现在被宋一民一说反倒是怒火中烧,对所有犯人都深恶痛绝的铁面女包公。
宋一民讪讪一笑,说:“对对对,这些个坏蛋蛋们都该死,改天统统都拉到二监狱里枪毙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什么叫我高兴了吧?真那样的话全世界人们都得高兴我告诉你说。”赵慧兰放下碗筷,转头问儿子,“南极,你说说那当贼的不该有人收拾他们吗?你说说他们值当让别人可怜吗?”
宋南极“呼噜”喝下一大口红薯稀饭,说了三个字:不值当。
得到儿子支持的赵慧兰微微一笑,略显得意的说:“听见没有?不值当!往后可别跟我说什么可怜可怜别人吧,我对你说,这个世界上谁也甭可怜谁。你甭指望着别人可怜你,你也甭想着可怜别人。”
宋一民微微一笑说:“咱是不指着别人可怜,也不稀罕。可这人啊,有时候还是得做点好事。你没听和尚们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们成天讲这个助人为乐助人为乐,人这辈子怎么算是过得高兴,有价值啊?不是说你挣了多少钱,而是说你死的时候,回想这辈子,能想起来自己曾经帮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好事,这样才算是有价值。南极,你说你爹我说得对不对?”
宋南极似懂非懂的又喝下去最后一口稀饭,点点头,“对。”
“你就别在那讲大话了昂。自己家的痒痒还抓不清呢,你还管别人啊?赶紧吃,吃完睡会觉先,下午咱们拧点玉蜀黍,喂猪的玉蜀黍面儿快完了。”
“拧多少啊?”宋南极担心的说。
“拧两布袋就算了。”赵慧兰轻描淡写的说。
“两布袋?一布袋不行吗?”宋南极极其不待见拧玉蜀黍这活,跟他不待见去玉米地里除草一样。
“能拧两布袋你非拧一布袋干啥啊?再说了,你这个星期拧一布袋,下个星期还得拧,还不如一拧就拧两布袋,这帐你算不清吗?”赵慧兰说。
“哦……那我先到河滩里游个泳咋样?游完我回来了就开始拧玉蜀黍。”宋南极问。
“游什么泳啊?上午摸海拉锥已经在河里泡了半天了,还游啥啊游。要去明天再去,明天家里没有什么活儿要干。”赵慧兰将儿子的提案否决了。
宋南极极不情愿的思考了五秒钟,点点头算是想通了。原本他还想着下午要和宋云峰,宋春海去某个地方玩某种“古老”的游戏呢,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小了。
午休之后,宋南极背着自家的拧玉蜀黍机子,一步步蹬着铁梯子到了房顶。
宋一民为了方便使用,特意在手摇式玉米机固定在了一个长凳上,这样拧玉米的人就能以更舒服的姿势坐在上边工作了。
没一会,宋一民和赵慧兰都上房顶一起开始拧玉米。
宋家庄一带每当收完玉米晾干之后就把它们一起装到平房房顶的圈(quān)里。“圈”一般是高粱杆用草绳铁丝等穿起来围制而成的圆柱体,这样可以通风透气,防止玉米生芽儿。
一家三口就这样在玉米圈的阴凉地下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宋南极手嫩,负责用拧玉米机进行第一道工序。宋一民和赵慧兰负责二次加工,把玉米棒子上剩余的玉米粒拧干净。
没过一会,就听见大门外边传来了“小狗”汪汪汪的叫声。
“谁啊这是?我去看看。”赵慧兰起身站在房檐往过道那看。
十秒钟之后——
“慧兰嫂——”一个穿着灰衬衣,蓝裤子+板鞋的三十岁小个子长发男走了进来。
“庆华?你怎么来了?”房顶上的赵慧兰问。
“一民哥,慧兰嫂,我娘没了。”来者庆华说完,双膝跪地给房顶上的赵慧兰磕了个头。
赵慧兰闻言一惊。
宋一民和宋南极也停下手里的活,快步走到房檐边去看。
“怎么……庆华,这是啥时候的事啊?”宋一民吃惊的问。
庆华站起身,眼睛红红的,“一民哥,我娘是昨天后半夜走的。我过来你就是对你们说一声。”
“俺们知道了,明儿个早晨俺们就过去帮忙昂,放心吧。你也别太难受。”赵慧兰安慰他。
“嗯,”庆华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那你们先忙,我还得去通知下别人。”
看着庆华离开的背影,赵慧兰长叹一口气,“唉,这人就是快,说没就没了。”
“这个人是谁啊?和咱们家是亲戚噢?怎么我不知道啊?”宋南极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亲戚有点糊涂。
“哎呀,就是,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记不怎么清了。是庆华他爹和你爹是叔伯兄弟,是吧一民?反正我记着这门子关系有点远了。”赵慧兰问。
宋一民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拧玉米棒子,一边点点头:“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关系反正是隔着有点远。平常没事的时候他们也不怎么来往。不知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还过来通知咱们一下,呵呵。”
“爹,什么是叔伯兄弟啊?”宋南极问。
“叔伯兄弟?比方说你爹和你三叔都叫你爷爷叫爹,那你和你云辉哥哥就算是叔伯弟兄。一民,我说的没错吧?哈哈。”赵慧兰笑问。
“没错,你是谁啊?精的和精怪似得,那还能弄错啊?”宋一民笑着说,“就是说的有点啰嗦,一句话,叫同一个人叫爷爷,又不是同一个爹的,那都是叔伯呗。”
“你说的还不如我说的清楚呢。南极,你说我说的清楚不清楚?”赵慧兰问。
“都清楚。一个通俗易懂,一个言简意赅,嘿嘿。”宋南极笑着说,“如果说谁家有人死了,那村里沾亲的人们都得过去帮忙吗?”
“嗯,那可不?”赵慧兰说,“都是沾亲带故的,又是一个村子的,有什么事都得相互帮衬着点。你这回不帮人家,下回那谁还帮你啊?再说了,像这种发落人的大事,光一户人家那肯定忙不过来,亲朋好友们都得过去帮忙。”
“我看书上说这发落人,又是披麻戴孝,又是守灵,又是敲锣打鼓里,这些个东西都是封建迷信,害人害己,早就该不实行蓝。人死了就该直接刨个坑埋了,要不就直接火葬。”宋南极胳膊使劲,嘴上却说的却很轻。
“书上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宋一民提高声调说,“书上说啥就听啥那就变成书呆子了!这发落人可不能算是封建迷信,这是一种传统,一种对死人的尊重和祭奠,知道吗。啥是封建迷信啊?那是封建社会残留下来里害人的旧东西,这发落人害着谁了?谁也没害吧?这就是代表一种活着的人,对死去亲人一种尊重和祭奠。你看看现在要是谁家死了人啥丧事也不办,直接拉火葬场烧了就剩一骨灰盒,同村的人谁不戳着他那脊梁骨骂死他就奇了怪了!”
“我看发落人的时候还得准备大米饭,喝酒菜什么的,家里人还得披麻戴孝。我看书上有人还专门买什么好酒好烟,买一大车纸扎的人,车,还有马呀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那棺材都是什么木弄的,说是值好几万块钱。这不是铺张浪费吗?”觉得自己长大了的宋南极还想坚持自己的观点。
宋一民冷冷一笑,“弄些用不着的东西肯定是铺张浪费,那是有钱人故意做给外人看的。真正孝顺的人不在于你给长辈们办的这葬礼有多么花哨,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那都是假的,虚的。可是你也不能为了这句话就什么也不办了。第一这葬礼你得办,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现在这世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不多了,得珍惜。第二就是你不用办的有多么隆重,关键得用心。你像,我记着是前年,那个文龙他爹走的时候,老大文龙哭的都岔了气了,埋他爹的时候晕倒了好几回。老二文虎呢,MLGB的一道儿就没掉一滴眼泪儿,还和别人有说有笑的。你看后来,村里人谁不笑话他啊?一看就是一点事也不懂。”
“哎,就是。二龙不是和他家也是干亲吗。二龙好像是叫文龙他爹叫大伯还是啥。埋文龙他爹那天,二龙看见文虎那样,就非上去筛他。要不是有人拉着哦,就二龙那兴虎劲儿,那真得把文虎筛一顿不可。”赵慧兰插话说。
“文虎那逼样,自家亲爹死了都不啼哭一声,叫我看见我也得鸡巴筛他狗日的一顿。”宋一民也显得义愤填膺。
“爹娘,发落人那天你们穿孝吗?”宋南极问。
发落(l ào):发丧。
“俺们穿什么孝啊!”宋一民笑着说,“发丧的时候只有儿子儿媳闺女女婿还有孙子孙女们才穿孝。”
“那咱们这死了人都有什么讲究呢?”宋南极好奇的问。
宋一民皱了皱眉说:“没什么讲究的,守夜,吃白饭,装棺材,发落,刨个坑儿埋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穷讲究那么多干啥。还是趁活着的时候多干点活,给活着的人多留点好念想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