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五年(公元409年)正旦之日,南燕群臣朝见慕容超于东阳殿,慕容超闻乐作,感叹音律不美,悔送太乐伎于姚兴,遂议入寇晋国,掠吴人补充乐伎。
中领军韩讠卓劝谏道:“先帝以旧京倾没,暂据三齐,苟时运未可,上智少谋,待机而动。今陛下嗣守成规,宜闭关养士,以待天时。不可结怨南邻,广树仇隙,自启祸端。”
慕容超看了看韩讠卓道:“朕自登基以来,已历五载,当开疆拓土,以慰先帝,我计已定,不与卿言。”
于是遣其将斛谷提、公孙归等率骑入寇晋国宿豫(今江苏宿迁),陷之,执阳平太守刘千载、济阴太守徐阮,大掠而去。挑选俊男美女二千五百人,付太乐教之。
时公孙五楼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兄公孙归为冠军、常山公,叔父公孙颓为武卫、兴乐公。公孙五楼宗亲皆夹辅左右,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慕容超论宿豫之功,封斛谷提、公孙归等并为郡、县公。慕容镇劝谏道:“臣闻悬赏待勋,非功不侯,今公孙归结祸延兵,残害百姓,陛下封之,得无不可乎!夫忠言逆耳,非亲不发。臣虽庸朽,忝为国戚,辄尽愚忠,惟陛下三思。”
慕容超怒道:“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何能理政?”不听,遂封之。自是百官绝口,莫敢开言。
尚书都令史王俨谄事公孙五楼,迁为尚书郎,出为济南太守,入为尚书左丞,时人为之语道:“欲得侯,事五楼。”
慕容超又遣公孙归等率骑三千入寇济南,执太守赵元,掠男女千余人而去。
晋国自彭城以南,民皆聚集一处,筑堡以自固。晋国朝廷下诏令并州刺史刘道怜镇淮阴以备南燕来犯。
三月,刘裕上表欲亲率大军,北伐南燕,安帝以为事关重大,召集大臣商议此事。朝议皆以为不可,刘毅道:“今蜀广未平,若北伐燕国,兵少不足以济事,兵多则京师空虚,若蜀广乘之,天下危矣。况刘公国之柱石,岂能亲冒矢石,若有闪失,如之奈何?”
刘裕道:“鲜卑贪暴,又以轻骑犯我,来去倏忽,如不倾力灭之,则国无宁日,民无安生。若以倾国兵出,裕不亲行,一旦败亡,万死莫赎。”
左仆射孟昶因前次中枢人事措置对刘裕颇有愧疚,此刻便一力支持道:“刘公所言极是,正为国家长久计。伪蜀谯纵向无大志,道则(刘道规字)扼守上游,万无一失。妖道卢循偏安一隅,山高水险,举兵不易,若我兵速平胡虏,则可保无虞。”
刘毅转头问刘裕道:“然则德舆何时可回?”
刘裕自信道:“少则三月,多则半载。”
刘毅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朝议遂定。
刘裕对孟昶大为感激,以其为监中军留府事,镇守建康,亲率十万大军北伐,谋主刘穆之,随行大将有刘敬宣、胡藩等人,还有一位新晋将领王镇恶。
王镇恶,前秦名相王猛之孙,因生于五月五日端午节,俗名恶日,故名镇恶,年十三而苻氏败亡,关中扰乱,随其叔父王曜流寓崤、渑之间。
王曜率家人曾寄食渑(miǎn)池富户李方家,李方慕王猛之名,善遇之。王镇恶甚为感激,对李方道:“若遇英雄主,取万户侯,如探囊取物耳。届时,当厚相报。”
李方见一少年志存高远,不觉奇之,答道:“君丞相孙,人才如此,何患不富贵。至时若用为本县令,余愿足矣。”
王镇恶后随叔父王曜归晋,客居荆州。颇读诸子兵书,纵论军国大事,果决明断。然骑乘非其所长,弓亦甚弱。因非南渡世族,已至而立之年,止任天门郡临澧县令。时刘裕将发,何无忌闻王镇恶之名,荐于刘裕,刘裕即召之来,与语,一谈之下,甚为惊异,竟至留宿,联榻夜谈,一夜无眠,天明,刘裕对左右道:“所谓将门出将,镇恶为信。”即任为中军参军。
四月十一日,刘裕兵发建康,舟师自淮入泗。五月,军至下邳,留船舰、辎重,步兵进至琅邪郡。所过之地皆筑城,留兵守之。
即将入燕境,刘穆之对刘裕道:“燕人若塞大岘之险,或坚壁清野,大军深入,不唯无功,将不能自归,奈何?”
刘裕自信道:“我虑之熟矣。鲜卑贪婪,不知远计,进利虏获,退惜禾苗,谓我孤军深入,不能持久,其谋不过进据临朐,退守广固(今山东青州),必不能守险清野,敢为诸君保之。”
慕容超闻晋师入寇,急召群臣商议。
征虏将军公孙五楼道:“陛下,吴兵轻果,利在速战,不可争锋。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持久,沮其锐气,然后徐简精骑二千,循海南下,绝其粮道,别令段晖率兖州之众,沿大岘山东下,腹背击之,此上策也。若各命诸郡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余悉焚荡,割除禾苗,使敌无所资,彼大军无食,求战不得,旬月之间,不战自败,此中策也。若纵贼入岘,出城与战,胜败殊难逆料,此下策也。”
慕容超却道:“不然,卿大缪矣。以天道论之,今岁星居齐,我自当不战而胜。以人事言之,客主异势,彼远来疲弊,势不能久。我据五州之地,拥富庶之民,铁骑万群,麦禾布野,奈何除苗徙民,先自受损乎!不如纵敌入岘,敌为步卒,我以精骑蹂之,何忧不克!”
辅国将军广宁王贺赖卢也劝谏道:“陛下,北府兵强,不可轻视,昔年淝水一战,以少胜多,苻坚因此灭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愿陛下从之。”
慕容超笑道:“敌至我境,我拥数万铁骑而不敢一战,将军果我鲜卑之将乎?”
太尉桂林王慕容镇劝道:“陛下必以骑兵利平地者,宜出岘逆战,战而不胜,犹可退守,不宜纵敌入岘,自弃险固也。昔成安君不守井陉之关,终屈于韩信;诸葛瞻不据束马之险,卒擒于邓艾。臣以为天时不如地利,阻守大岘,策之上也。望陛下三思。”
慕容超道:“刘裕率倾国之兵而来,必当灭之,出大岘与战,无论胜负,敌皆可安然而退,明年复来,大燕安可复战?纵敌入岘,成败在此一战,望诸卿勉之。”
贺赖卢退朝后,对公孙五楼道:“陛下若如此布阵,亡无日矣!”公孙五楼也叹道:“我等亦尽人事安天命也。”
慕容镇出宫后,对韩卓道:“主上既不能逆战却敌,又不肯徙民清野,延敌入腹,坐待围攻,酷似刘璋矣。今年国灭,我必死之。卿中华之士,复为断发文身矣。”
韩卓亦摇头不语。
慕容超闻慕容镇言,大怒,以扰乱军心之罪将慕容镇下狱。又命人修整城防,大简士马,养精蓄锐,以待晋军。刘裕过大岘山,燕兵不现。刘裕举手指天,喜形于色。左右将领奇道:“公未见敌而先喜,何也?”
刘裕道:“兵已过险,士有必死之志;余粮遍野,人无匮乏之忧。胡虏已入我掌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