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晨姐一家三口去台湾玩了, 看她在微信上发的一些照片,照片透露出几许轻松和惬意,让人看了很高兴。想起她出发前实则高兴却端着一副对玩兴趣乏乏的模样跟我说,我玩什么呀,帮他们看看(家乡话,意思是看管)东西而已。我是希望晨姐她多出去走走的,她有这个条件。出去走走看看,领略领略外面的世界,山水寄情,舒展胸臆,一些所谓的烦恼也就不再是烦恼了。
晨姐是我的表姐,母亲姐妹四人,到我们这一辈姨姊妹也是四个。如今母亲早已不在,霞妹与爽妹相继离世,姨表姐妹只剩我和晨姐二人,心中也越发珍惜这份姐妹之情。
晨姐小时候 是和我一起呆在在世业洲的外婆家的,只是她五六岁就被接回城里上幼儿园去了。也许是当时年纪小的原因,我不太记得和晨姐一起在乡下作伴的具体情景了。可是她小时候被接回城的那个场景我至今还有记忆。地有些泥泞,大人一脚一滑地抱着我们,先到村子的一户人家打了招呼,然后晨姐就被她的家人抱着离开了。大人们欢声笑语的,被大人抱着的我看着姐姐渐渐远去,不舍、以及她为什么要回去的茫然和对事情无法掌控的无力感让我失落。大人们有时会提起我俩在乡下外婆家里的趣事。小小年纪的我们性格完全不同,我是喜欢往外跑,晨姐喜欢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村里的乡亲有时会到家里来借东西,我呢,有求必应,浑浑噩噩;小小年纪的晨姐却很警醒,非要得到外婆同意才肯借。
我回城上小学后才再次见到晨姐。身为独生女的晨姐穿着她奶奶给她做的太阳裙,眼睛大大的,还天天喝牛奶,像小公主一般的神气。
没多久外婆全家都回城了,家里的老房子政府还没还给我们,只是被安排住在靠金山公园附近的桃园小区的一座公寓楼里。公寓不大,却是我们全家聚会的地方。每次全家聚会,大人们总要我们小孩子表演节目。喜欢端着,口齿又没我和爽妹伶俐的晨姐得到的表扬要比我们少些。那时候,爽妹家也落实政策从宝堰回城了,虽然我们姨姊妹三人年纪差不多大,但从小在爷爷家长大的爽妹 和我们接触不多,于是在晨姐的心中,我和她才是一国的吧。原因无它,我得到赞美,晨姐对我少有微词,爽妹的表现得到大人们的表扬和喝彩时,晨姐就会鼻子一哼,嘟囔一句:臭老九。
外婆喜欢去姑娘(家乡话,女儿的意思)家串门,每个礼拜逢姨娘休息她都会带着我去晨姐家。晨姐见到我来,总是对我很照顾,可也喜欢端着姐姐的架子。晨姐很爱干净,房间总是特别整洁,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晨姐穿小的衣服给我穿,仍像新的一样。晨姐带着我买糍粑吃,却不喜欢我随便翻她的书。我比晨姐有小聪明,关键考试总考得不错,姨娘喜欢在晨姐面前夸我,让晨姐很烦,殊不知父亲一天到晚感叹什么时候我若晨姐一般文静的话也让我很烦。晨姐骑车带我,说我重的像猪。晨姐初中毕业后读了美术高中,毕业时成绩优异,可以留校,也可以去纺工研究所。外婆希望她去做老师,晨姐却选择了去研究所。晨姐带我去研究所玩,跟我演示黑色可以分成很多很多种黑,下一季的流行色将会是什么颜色。晨姐会扎染,告诉我用扎染的布做裤子很赞。晨姐能很长时间地坐在房间里读书、写字、画画。晨姐考上了夜大美术系,晨姐写的字在报纸上发表了,还成了书法家协会会员。晨姐怎么吃也吃不胖,个子高高,眼睛大大,穿着裙裾飘扬的太阳裙,露着锁骨和长长颈项的她让我觉得很美。
晨姐恋爱了,却不在我们面前漏半个字。那年我要带学生去参加放风筝比赛,比赛的要求是风筝的每一个部件必须是老师带着学生用原材料自己制作。一切都快弄好了,就差绢上画上画了。我让晨姐替我画,晨姐说,我找个人替你画吧,脸上带着莫测又幸福的笑。我追问什么人,她就是不告诉我,推崇的样子让我好奇什么人能让傲娇的姐姐折腰。绘好了画的风筝送来了,一只带有年画风格的大花篮,很有喜庆的色彩。我觉得姐姐也能画得这么好。
晨姐快要结婚了,我才见到了那个让她心折的人。姨娘带着晨姐和她的夫婿来我家发喜糖,并通知我们举办婚宴的地点。晨姐的另一半是大学里的美术老师,个子高高,皮肤白净,戴副眼镜,讲话慢声细语,白面书生也。想着姐夫样子不错,两人又都是搞艺术的,志同道合,我们替晨姐高兴。
没多久,我和男友也结婚了。男友是外地人,家底薄,我们租了城郊农民的一间房子做了新房。晨姐和她的那位美术老师携手嬉笑而来,两人看了我的新房,说这里的空气好,他们也想住在乡下。
九十年代中国的纺织业式微,与纺织业息息相关的纺工研究所也慢慢不景气了,姐姐面临着下岗改制。此时中国的大学却是如火如荼,规模渐大。草根出身的姐夫在大学里混得是风生水起。我想那个时候的姐姐是有些意兴阑珊的。姐夫去北京进修了,姐姐一边带孩子一边去南艺进修。姐姐调进《乡土》杂志社做美编。因为姐姐的关系,我们手里总会有几本《乡土》,看着杂志上姐姐的名字,我也美滋滋的。晨姐后来调进了《扬子晚报》下属的一个报纸,此报有一栏目是晒孩子照片的,晨姐让我把女儿的照片拿过去,在姐姐的关照下,女儿贝贝的照片登上了报纸。女儿生下来一头卷发,登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却是光头照,晨姐在报纸上刊注小卷毛贝贝,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气势,让我很汗。
那一年,我去南京公事,住在了南京晨姐的家。晚上睡觉时,晨姐给我铺床掖被角,事无巨细,让你妥妥帖帖,舒舒服服。临走时,晨姐又买了一大包零食让我在车上吃。
晨姐对生活很讲究,什么东西都要干净整齐,有了孩子后对孩子的事儿更是如此。孩子的衣食住行,样样操心。也许是做现代美术的,姐夫总有那么几分随性和不羁,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是姐姐就成了五谷之人,心有不甘,仍固执前行。晨姐把工作辞了,说在家成立工作室,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孩子病了,她抱着求医问药,孩子不专心吃饭,她耐心喂养,一直喂到上小学。晨姐陪着儿子写作业到深夜,晨姐带着儿子辗转各处学琴、补课……这么多年过去了,晨姐几乎不写字也不画画,其所谓的工作室作品也是寥寥无几,让我扼腕叹息。其实我是很喜欢晨姐的作品的,她的画中常伴有清风、明月、懒猫、团扇以及那些面庞丰腴的仕女们,无不透露出一种从容和闲适,我觉得这会让熙熙而来,攘攘而往的尘世男女心生向往,坚持画下去,不愁没有市场。如今外甥已经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了,本以为晨姐等孩子上了大学后一切都会好,谁知晨姐依然在烦恼着、忙碌着。烦恼孩子不够上进,忙碌家里的大小琐事。每次与她通完话,我都有一种无力感。我问最近写字画画了吗?晨姐说实在是忙,没写几张。我说干吗不晒晒?晨姐说朋友圈都是内行。我问你在忙什么呀?晨姐说正在给孩子手洗衣服。我说孩子都20岁了,衣服干吗不让他自己洗?晨姐说在外面机洗不干净。我们的同乡,晨姐的校友,中央美院副教授章紫燕那几天正在意大利开画展。我说章紫燕的字写得真好,晨姐有些默,旋即晨姐又欣喜地告诉我前几天她不舒服,儿子回来摸摸她的头担心她有没有发烧,说孩子懂事了。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它把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冷”变成了事事操心、背负责任的“折腰”。
我觉得晨姐成了终日行不离辎重的“圣人”,步履沉重,却满怀憧憬。
晨姐晒着儿子在海滩边上的脚印,戏称“猪爪”(外甥属猪),母爱之情溢于言表。
晨姐说新的一年她有新的计划和打算,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