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神灵吗?
-相信
那你相信人吗?
-不信
这是她记忆中的第七场大雨。又一场心碎的雨季。
大雨已连续下了一个星期,就连她的猫也不回家了。
她喜欢下雨天,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找理由看很多很多电影。她打开手机,在看到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一周都有雨后,于是请了五天假,去超市采购了一堆食材和零食。蔬菜,牛肉,猪肉罐头,芥末味的薯片,可乐。把卧室打扫干净,拉好窗帘,一切准备就绪后,打开移动硬盘,开始一部一部地放电影。
每天她都看到凌晨接近天亮然后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慢悠悠地起来洗衣服、做饭、整理房间。厕所的灯泡坏了,便搬着凳子换了盏白炽灯,又继续看电影。不用思考任何步骤,只需要按照她的剧情发展,就可以过完白天黑夜。多么简便的公式,就跟吃喝拉撒,出生,然后迎接死亡一样。
她看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电影,莫名其妙的开头,又莫名其妙的结尾,以及无止境的黑白画面。
她把蔡明亮的电影又看了一遍,这让她想起五六年前某个下午看完《天边一朵云》之后的那种无以名状的悲伤。
雨天的胃口特别好,于是她叫了一份外卖,四个菜。就在门外响起敲门声喊道外卖来了的时候,一瞬间她似乎恍惚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大雨天。
那应该是她记忆中的第一场大雨。
那天他穿着黑色雨衣,开着摩托车,在绕了楼宇间无数圈的小花坛后,最后停在了她家的楼下,掀起头盔,古铜色的脸露出了些许疲惫的神情。
“喏,这是你的书”
他撕开了贴在包装上的订单外页,拿出圆珠笔递给她。
她握着笔,手有些许颤抖,慢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心,却早已咚咚地响个不停,在她的心隙里留下了一台巨钟。而她是那个敲钟的虔诚者,祈祷着神灵能听到她的祝愿。
她接过他的包裹,道了声谢谢。便走了。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悄悄地记下了他留下的电话,抄在了房间门后的旧报纸上。备注着:绿皮邮递。
每晚睡觉前,她都会看一眼那行号码,无数次鼓起勇气想拿起电话拨下,最后却还是作罢。
后来她还见过他几次,只要下雨天,他都会穿着那件黑色厚雨衣,额前的发梢不断地滴落着雨水,像尖尖的月牙。
她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再后来,她没再见过他。
她问起新的送书员,他说,他辞职了。
她终于拨下那个电话,是空号。
最后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写道:
可以一起看电影吗?
于是便把这个号码删了。
只是后来有一年的新年里,她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祝福:新年快乐。
她想,也许她的祈祷奏效了。
最后她差点吃吐了。
她把外卖餐盒收好,带上伞,走到楼下丢掉。她不喜欢把垃圾屯在家里,太过浓郁的生活气息常常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而干净,整洁的房间,总是给人一种随时要离去的怅然感。
她已经习惯了搬家,也喜欢不断流动的生活,就像看不同场次的电影,不同的座位,不同的故事,以及邻座上不同的奇奇怪怪的人。
她想,也许生活需要这些不同的景致来分解她的无聊与荒谬。
天空的雨像瀑布一样洒下来,她打开伞,迎着大颗的雨滴走向垃圾池。就在打雷的那瞬间,突然她的心像被石头猛击,开始剧痛,巨大的伤感向她袭来,漫天的雨滴打在她的头上,声音像扩声器一样充斥在她的耳边。
她终于承认,她又再次失去了他。
每个雨季她都会失去她最爱的那个人,如被施咒一般。而曾经的过往就像那座消失的桥一样,到底是否曾经存在过,或是搬迁了,去了另一条街生活,不得而知。唯有她曾走过天桥的某个夜晚,看到卖手表的小伙子问道你那边几点?而手表在旁边哔哔地响,提醒着你这些明确的记忆。
记忆像潮涌一般翻滚,她似乎看到海浪真的向她涌来,她大声呼叫求救,拼命挥动双臂,挣脱无边的海水。她生性对海恐惧,仿佛随时会有食人怪从海底冲到海面上追寻着她的踪迹,然后一口把她吞噬。
有时它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连同与他们的记忆。但那不过是又一场另人心碎的故事。
可是神灵并不总是准的。它也会忘记你。
她不记得有多少次神灵迟到了,可她也不能责怪什么。这世界本就由荒谬构成,而相信神灵也不过是荒谬的一部分。
对此,她一直是敬畏与坦诚的。
她也不再问为什么离开。就像不必问为什么要在一起。她明白这些都是必然的。无论怎样的遇见,这些变迁都是要经历的。
太过清醒的自知也许是痛苦的本源,她深知她无法做到忘怀。
在看完最后一部电影的时候,她决定搬家了。就像突然的出走,毫无防备。
她与房东签好的房租合同还有一个月才到期,但她没有犹豫地开始收拾行李。
墙角躺着一个大箱子,仿佛时刻准备着。只要把东西都收拾进去,马上就可以走了。
她像陷入了即将到来的一场远游,充满着兴奋与期待。仿佛此刻有一个地方正在等着她的到来。一切都装点好,那里会有一张舒适整洁的大床,铺着干净的格子床单,窗户飘着雪白色的纱帘,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一片金黄。
当她把行李箱收拾好时,天已经亮了。不知何时,她的猫已经回来了,此时正趴在门口打瞌睡。
她在桌上留下房间钥匙,打开大门,最后望了眼房屋的模样,便离开了。
她想要去一个干燥炎热的地方,至于是哪里,慢慢再想。
也许在那里,没有雨天。没有失去。她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