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说,她想结婚了。
最近她开始容易爱哭,想到自己30岁了,还是一事无成,且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家里人对于她的婚姻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只要有一个男人肯娶她,她的父亲就已经很满意了。偶然谈起家长对我们婚姻的期待,她却说非常羡慕我,至少在我的父母眼里,我没有降价很厉害,我的父母对我的婚姻依然信心满满。
我俩常常慨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周围朋友一样恋爱、结婚,我们用“优秀”作为我们婚姻场里失败的遮羞布,一次次完美弥合自己日益无奈的心智。
性格像一个磁力场,日渐把具有相同特质的灵魂聚集起来,这大概是变相的疗愈吧。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是一个女性的身份而感到焦虑,因为是女孩儿,我从小受到的关注一直遮掩在哥哥一事无成的阴影里,我拼命学习,终于成功让父母看到我的力量。可在他们的心里,我哥才是他们生命中无法撼动的依靠,他们想尽办法想要为我的哥哥打算些什么,关于金钱、关于房子、关于婚姻、关于后代。对我,我给他们的力量更多时候是幸运,而不是坦然接受的应该。他们没有对我有太长久的期待。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看似日渐成熟的灵魂给我的压抑与猜疑。
我看很多书,因为我想了解女性的成长史,我想明白,女性在除婚姻以外的角色里还能有什么样的表现力。事实是,她们包括我自己都让我很失望,让我对“女性”这个角色很恐惧。
工作之外的我很宅,也很安静,更爱思考。有一天,我觉得我不能把自己困在一个思维的角落里进行“假想式”的挣扎,我就下定决心走入众人之中。
这是一个大龄青年吃喝玩乐聚会的场所,主持人很不避讳,他们说这是遇见和重逢的场所,他们介绍通过他们的活动相遇的男男女女,有人恋爱、有人结婚、有人生子,在不断持续的活动流程里,他们都把关于婚姻和孩子的祝福送给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一个35+的兄弟走上表演台,大声地说出他2020年的愿望:我想在2020年结婚,我37岁,北京户口,在沙河有一套两居室,美团架构师,在场有意向的女士可以联系我。我来这个活动的目的就是找对象,有人说来这里聚会是吃喝玩乐,我觉得太虚伪,这么大的年纪了,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
每一个有机会站上讲台的男女,就像是一个个充满着沧桑韵味的拍品,等待着下面人的竞价,他们与真的物价儿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有男女的标签。我站在门外,庆幸自己只是作为活动的组织方来帮忙。但我更佩服这位兄弟的坦诚,是啊,如果不是心里还对婚姻有一丝期待和幻想,谁还会这么冷的天儿大老远的跑到昌平参加一个80年代风格的年会现场呢。
女的尽情跳舞,男的自由放歌,他们彼此把能够量化评价的性别指标不那么明显地传达给参会者,通过游戏的肢体接触、觥筹交错的言语交流,每个人都在尽力寻找跟自己资源匹配的异性。我看着他们,虚伪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局外者,我不愿意把最后的遮羞布完全撕掉,所以我站在会场的门外,只是偷偷注意着会场上的变化。
终于挨到了晚宴时刻,我的那桌分配的全是花枝乱颤的小姐妹,我内心的活动是,太好了,我的真实目的终于被完美掩藏了。可显然,这个桌子上的其他女士并不开心,她们抱怨着组织方为什么没有合理分配男女比例,我只是觉得,这样不是完美掩盖了我们不太完美的人性深处吗?一位70后的姐姐组织这个桌子上的女生互相交流,她像是一个领导者的角色,限定每个人自我介绍的范围:名字、职业、兴趣爱好。我很好奇,为什么没有年龄。女人的年龄在任何的聚会上都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第一个自我介绍的女生叫Jolie,在intel做marketing的工作,她说她的爱好是电影,70姐姐像面试官似的问Jolie喜欢看的电影是哪种类型的,然后又聊到了艺术创作,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我只是庆幸围绕Jolie是逆时针介绍,而我就在Jollie 的旁边,这意味着我是最后一个,那时宴会应该早就结束了。第二个女生的Carier,跟Jolie是同事,她的爱好是插花,70后小姐妹气场十足,询问人家最近或最得意的插花作品,并强制她拿出来展示给大家。说实话,我真想劝一下这位70后的姐姐,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强势的干预别人。第三位女士叫Betty,同样来自外企,做的是财务工作,她的爱好是用纸张做手工艺品。Betty引出了一个话题:大家都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男生。然后70后姐姐以过来人、经历过大场面的视野对两性情感关系指指点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女生还在拍手称赞,吹捧她的见多识广,我更不能理解的是Betty说,她很享受单身生活,她会经常一个人旅游,前段时间刚去了土耳其,坐了热气球,俨然以土耳其人的架势给大家做旅游攻略介绍。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我只是觉得她们的轻笑和浅语是那么地令人不适。最终,Betty和Jolie因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前景起了争执,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转到了年纪的问题上。
Jolie询问Betty的年纪,Betty笑里藏刀把皮球踢回给Jolie,两人默契一笑,所有的争执烟消云散,我瞬间顿悟,原来成年女人所有的争执都会因为年龄的询问而戛然而止,这就叫通俗意义上的“把天儿聊死”。交流兴奋处,她们竟然要求面对面建群,我不知道这种陌生而且心怀敌意的交流有什么必要去组织第二场,难道大家不应该心照不宣地彼此再也不见面吗?毕竟彼此是资源的争夺和敌对方,桌面儿上女性之间的暗地较量因为组织方两位宣传说是百万年薪男士的敬酒而变得更有趣味,她们争相笑着介绍自己的优势,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尴尬而露骨的气氛,也许是我见识少吧。我无法理解,更无法忍受。
其中一位男士询问起我的名字,我说我叫XXX,他们突然都不作声,是的,突然的中文名字介绍不适合这样晶莹剔透的场合,会把这场虚伪的觥筹交错直接掐死。为什么不能介绍自己的真实姓名,是这个场合不配吗?为什么女生不能像刚才台上的那个男士一样把自己最真实的需求说出来,告诉大家我需要一场婚姻让我与这个世界变得相同?我不解,更多的是悲哀和无奈。
过了五分钟,我以离得比较远,明天还要上班的借口提前走了,我不知道这个桌子上任何一个女生的真实姓名、年龄、兴趣爱好,这不是我极力想要去接触的真实社交吗?遗憾的是,在面对面的真实交流中,我们选择刻意错过所有真实且有效的信息,只留给在场的人一些饱含商业气息的只言片语,剩下的全部就是“哇”“哦”“啊”“嗨”的感叹词,中文在此刻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和嘲讽,我们都没给彼此留有余地,我们尽力用最逼真的虚伪去刺痛在场的同类。
我第一次最真实的感受到女人之间的刻薄,这种刻薄是高级的、不明显的,却也是最刺痛人心的。回来的路上,我握紧拳头,感受着北京降温带来的刺骨寒风,我的拳头越挣扎越紧,我想要把我面前的冰山一拳打碎,更令我伤心的是,我也是女人,未来也可能成为她们那样的女人。
是的,我的第一次真实社交失败了,我经历了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我听到了我最不愿听到的女性发言,不该是这样的。她们明明有令人艳羡的工作、容貌、身材,可她们偏偏没有一个完整而真实的灵魂,令人讽刺的是,有趣的灵魂是她们骄傲的资本。年纪大的女性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了一定年龄的女性为什么要针锋相对、互相伤害呢?大部分上了年纪的女性依然逃不出世俗评价的怪圈,她们虽然嘴上说着新时代独立女性的宣言,骨子里却以传统女性的婚姻家庭持守试图把自己框进世俗的同一面,女性最深处的脆弱在于不敢承认自己与他人模样的雷同,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平凡,我也一样。
泪水在寒风中变得冰凉而没有任何的味道,我该与这个世界、与我的性别和解,我应该听大人的话,去做一些真实且合理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