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一连下了三天。
张小花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她最终还是离开了牛羊岭。她望着襁褓中的婴孩 ,擦了一把眼泪。
“不正经的女人我们家不要,丢不起人,你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张小花的小脚婆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提起张小花的婆婆,牛羊坡方圆数十里可是赫赫有名。当年她抱灵牌出嫁到牛羊坡,未过门便成了望门寡。她十六岁开始守寡,大伯家的小儿子过继给她,取名守志。她就守着幼儿足不出户。从来不和男人们多说一句话,家里唯一一个男劳动力是一个哑巴,还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
牛家是大户人家,有这么贞洁的媳妇儿是值得炫耀的,牛家族长张罗着给她建一个贞节牌坊。她建了一半的牌坊因为新运动才停了下来。
解放后,她给儿子娶了媳妇儿,张家湾的张小花。张小花人如其名,像一朵盛开的小雏菊,清新淡雅。
新婚第一夜,天还没亮新郎就被张小花的婆婆叫了起来,她说少年夫妻不知轻重。从此以后,小夫妻就过着,看得见的牛郎织女生活。张小花纺花织布,牛守志跟着哑巴忙活田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能住在一起,要听婆婆的。
张小花娴静,安分守己。牛守志少年气盛,初尝男女之事,哪有不惦记的?总想找个机会挨挨媳妇儿。可是被母亲看到了,少则拿眼睛瞪他,大则斥责。每每把张小花羞得无地自容。牛守志也是敢怒不敢言。
后来,牛守志去部队当兵了。张小花的婆婆这一次没有能留下他。他亲爹过来说他,他脖子一扭,说不想在家里憋死。
牛守志是想在部队干一番大事业,等自己有本事了就把张小花接出去。泪眼汪汪的张小花想着牛守志描绘的美好生活,也同意他到部队上去。
临走的前一夜,小夫妻彻夜未眠。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忐忑。
还没有等到牛守志干成大事业,临行那一夜的种子发芽了。张小花怀孕了,大着肚子的张小花纺线都有些吃力了。张小花没有因为大肚子得到优待,家里挑水的活儿还是她一个人的。张小花的娘家妈提出,想让张小花回去住一些日子。张小花的婆婆一口回绝了,牛家又不是养不起。
还是出事儿了。张小花早上挑水的时候摔倒了,村上一个起早的年轻人把张小花扶了回来,顺便挑满了牛守志家的水缸。
从此,张小花不用挑水了,挑水换成了那个哑巴。不过张小花婆婆的脸却比春天的连阴天还阴的时间长。她索性搬张凳子坐在张小花的门口,自从张小花水井摔倒之后,她的活动空间就缩小到了堂屋和院子里。
张小花生了,生下一个男孩,眉清目秀的,像极了张小花。张小花的婆婆端详了男婴好久,果断给张小花的娘家带信,过来闺女领走。
张小花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在娘家妈的陪同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牛羊岭。
娘家有哥嫂,一样难容身,何况还是被婆家退回来的?
张小花带着孩子又嫁了。她不想活命,孩子还得活命啊。
等到牛守志回来,厢房里空荡荡的,他抱着头蹲在堂屋里,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牛守志成了走乡串村的剃头匠,一个剃头挑子,一头挑着炉火,一挑着水,大人剃头收钱,小孩子免费。
牛守志的母亲又张罗着给牛守志说媳妇儿,说不能断了牛家的血脉。牛守志不答应,他说一个人过挺好。除了不娶妻之外,牛守志伺候母亲非常周到。这一次,牛守志的母亲输了,她年纪大了,小脚越发支撑不住了,拄着拐杖,坐在门口,看见半大小子,喜欢的合不拢嘴。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些小孩子们赶紧远远躲开。
牛守志能看懂母亲的眼神,但他就是倔强地扭头不理会。不过一日三餐倒是伺候得尽心尽力。
牛守志的母亲临终也没有盼着孙子。
牛守志也年纪大了,走乡串户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就把临街的房子收拾了一下,开了一家理发店。手艺好,价钱合理,顾客是络绎不绝,牛守志还是老规矩,小孩子剃头不收钱。
后来有一天,天下着好大的雪。
牛守志店里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他们是一家三口,小夫妻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娃。牛守志一看到他们,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弯腰抱起小男娃,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小男娃的眉眼,酷似张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