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默疲惫地坐在东去的通勤车上,头痛欲裂。
车子慢下来的地方是每日必经的高速路交叉处,原来在上面行驶的车要经过一个弧度拐弯渐渐并入下面的另一支高速公路。苏默默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到七点,晨光微熙,西去的车流分布在宽宽的四五条车道上,经过远远的一个弯道,蜿蜒而来,黄的白的前车灯宛如是镶嵌在一条项链上的细碎钻石,一闪一闪。东往的车流,无数星星点点的红色示宽灯,仿佛是从炼钢炉中滚出的红红炭火,夹杂在冷却的炉灰中缓缓流出。车子转弯所带来的视角扩展好像是航海仪表中扫过一个绿莹莹的扇形区域,教堂,住宅,树木让车流慢慢转出了视野。这里是每天的一个分界点,之前的路段放映的是朋友聊天,家务大小,待到车子渐渐加入下层的车流,苏默默的思维也切换到当日的工作日程,会议,问题。
苏默默今天早上的思考的重点是想着如何和领导提出自己决定退出A项目的事。她在脑袋里预演着整个过程,可能发生的对话,自己该如何做出应对,紧张的情绪和对每段话的字斟句酌让她有点微微出汗。
两周之前苏默默被拉到一个临时任务,她在这个过程中所受的痛苦与日剧增,在上周四任务接近尾声时达到顶点。几天来苏默默一遍一遍回想着邮件中的句子,一遍一遍做自己的解释,重复着自己一贯地处理冲突的做法。预演数遍的疲惫和混乱迫使她在日记中写下:我为什么会在事情真相面前一而再地检点自己的行为,把所有过错都强加在自己身上,为自己退缩,甚至牵强附会地找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这些是否源于自己小时候经受的校园凌霸中受到的伤害,伤害过后没有勇敢地说出来,担心凌霸者恐吓,未来更糟的后果。小时候受责难时本能保护自己的行为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能面对事实,惯性使然找不利的理由谴责自己,为自己不能反抗预先想好理由。
本想着临时任务结束可以不再痛苦,没想到由于同事A的失误,临时任务转变为项目。苏默默才知道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苏默默忍无可忍,最终决定和领导谈话,她仔细从可能的理由中选了两个,B项目繁忙和目前困窘的情形。B 项目繁忙的理由还颇有点一石双鸟的意思,苏默默做事总会或多或少替别人想一个尴尬之下下台的理由。
苏默默在日记中害怕地记录了自己和领导提了后可能的后果:可能会被踢出公司吧?(因为不服从工作分配)可能被同事A 知道,暗地给自己更大难堪?(因为部分原因是领导和同事A 过往甚密)还有万一同事A 被开掉,他会一气之下给自己造成人生攻击?回想起之前的经历,苏默默再次写下:其实之前的放弃不在于事实不够结实,理由不够充足,在于自己内心混乱的酣战,放大了后果的严重性,被假想的可怕后果吓倒,最后一刻的放弃。
苏默默是部门里最好的员工,总是承担最重要的项目和最累的活,总是想着为领导出谋划策,帮助事情顺利进行,从不抱怨累和烦。第一次决定和领导提出这样看上去给领导添麻烦的事,苏默默也斗争了好几天,先想着要不这次就再忍一忍,可是这次加上前几次的痛苦让她改变了主意,好像是别人已经拿捏好了苏默默不愿意伸张,愿意多干活的软肋,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的底线。这也是苏默默打算把这次交流进行地彻底些,不仅表明退出A项目,而且表明同事A 给自己的发难,不愿意在将来的工作中和同事A 合作。
周日晚上,苏默默仰头看着外面的黑天,想起了自己初次从网上看到“垃圾事”这个词的感受。好像是在无助中找到了一个救命的稻草的兴奋,给那些往日让自己难堪的事情贴上了一个合适的标签,也给自己一个解脱的理由。苏默默早已给这件事贴了这么一个标签,可是连续几日自己内心无数遍的两方激烈的辩解,不啻浓烟滚滚的火山喷发,还要装出一幅心如止水的样子,让苏默默意识到,真正的不纠缠是从认定的一刻起已经决定不屑去想,而不是忙碌寻找定义“垃圾事”的证据,那是无法释怀的表现,是真正的纠缠。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塑料皮日记本的第一页摘抄了上大学不久在图书馆看到的一句话:不要等太阳落了才上路,不要等冰雪化了才说爱。最后一页写下局长办公室的墙上裱糊的座右铭: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到今天为止,苏默默知道和自己一再擦肩而过的是----勇敢。苏默默起身走向领导办公桌的一瞬间,她像一个行侠仗义的武士,找到了一拳打在对方的鼻子上,鲜血迸溅的快感,把勇敢紧紧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