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祁连山下的石油城到赤金,一路都在下雨。不凑巧,由赤金往新疆方向的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入口暂时封闭,何时放行没有预告。
我沿着老路走下去,但大雨早已冲毁了道路,崎岖不平,积水成渊。想试试运气,依旧艰难地前行。坐在一旁的驴友阿荣耸耸肩,又搓搓手,毫不犹豫地说:"还有70多公里的行程,走呀!"
有些地段的沥青路面还能依稀可辨,避开水坑也能勉强通过。刚走了十几分钟,前面出现一个低凹的大水坑。据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积水不深,我用二挡紧贴着水坑边慢慢前行。
阿荣觉得很开心,这也是旅行中的乐趣呀。
其实我与阿荣也是昨天才相识的。我开车到油城的石油河谷中拍摄风景。她一个人背着行囊也在峡谷中摁着快门,一身的户外休闲套装,还戴着棒球帽,那装束一看就是户外发烧友。我正要发动车返回油城城区时,她却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旁,对我努努嘴:"大叔,把我也带上!"
还没等我同意,她就上了车。车上立刻就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她跟着我跑遍了油城的那些曾经让人熟悉的角落:孙建初纪念碑、王铁人雕像、公园的喷水池、油田第一招待所、北坪商场、石油工人电影院、解放门汽车站、发电厂的冷却水塔、火车站候车室……
除了发电厂的冷却水塔还在散发着水蒸汽之外,其它的建筑都成了文物,在冷清的角落里默默守护着渐渐老去的油城。
阿荣告诉我,她是油城的"油三代"。早年在油城上小学和初中,读高中时因父母买断了工龄,尔后又随父母迁居到厦门。由厦门大学毕业后留学任教。她利用暑期来西部旅行。
"为什么不带家人来?"
"父母不想来,我家先生是厦门人,对西部没兴趣,儿子假期要练琴……”
"你对油城有印象?"
"印象深刻!尤其上初中时与同学们结伴常去东山和西山玩。有时候做梦都梦见老君庙和石油河呢!"
看来这的确是一位铁杆"油三代"。当我告诉她次日早上我要去我曾插队落户的农村时,她说她也要去看看,因为她父亲也曾在这里当过知青。
"我最爱吃甘肃和新疆的拉条子!听我爸说,乡下的拉条子是扁状的,面筋道,可好吃了!"她说话的语气很诱人,竟然也勾起我的回忆,对乡下的拉条子馋得心慌,有些如饥似渴的状态。
油城巧遇,让"油二代"和"油三代"成了旅途中的搭档。
往西走,雨更稠。车子在泥泞不堪的路上颠簸着。我满以为这样晃悠着,一两个小时也能到达目的地。这时前方遇到一处水潭和一个缓坡,我犹豫了一下,减速慢行,挂了个二挡过去了。
阿荣又是一阵鼓掌叫好:"大叔,你的驾驶水平杠杠的!今天中午就可以在乡下吃到拉条子了!"
但是我们高兴得太早了,笑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前方50米处又是一潭积水,更糟糕的是水坑前方是一个大约一公尺高的土坡,这坡度太陡,上去有危险。
我停下车子左右看了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车子陷在泥潭之中,短时间内很难得到救援。
阿荣大约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我的停车有些疑惑不解。
我没有说什么,掉头原路返回。
"大叔有风险吗?"阿荣收敛了笑容。
我回答道:"上这坡有风险。况且大雨下了一夜,如果再不停,山上的洪水冲下来,我们就有危险!"
刚驶过一汪水潭,右手前方是一条新铺好的柏油路,我挂了个一挡,冲上缓坡进入到新路上。新路尚未完工,最后一道沥青还没有铺就。路西边横停着两台轧路机,挡住了路面,没有空隙,只能往东走。
阿荣又笑了:"大叔,我们运气真好!"
我没有吱声,谁知道前面又会怎么样呢?
一口气狂奔了两三公里时,前方是一条一米宽的深沟,路被挖断了,车无法通过。无奈之下只能又掉头。左前方路基下有一处缓坡,是沙石路面,大约是工程车辆使用的通道,别无选择,顺着坡度来到荒滩上。路基北侧是茫茫戈壁,雨水冲刷下来,淹没了车辙,刚才走过的老路不见了。镇定了一会儿,用二挡在荒野中乱窜,尽量选择在沙石滩中行驶,避开水潭和泥土地。往东走了几分钟后,很快看见高速公路。我想老路就在附近。又往前走了一两分钟,进入到一处平缓的沙滩上,依稀可见零星的沥青路面。这肯定是老路无疑。果然如此,路面宽阔了一些,前方的道路虽然泥泞,但毕竟可以通往赤金呀。
阿荣刚才阴云笼罩的脸上马上又露出笑容:"我们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我也如释重负,只要再走十几分钟,就会看到高速公路的入口,即使高速公路不放行,我们也可以重返油城,还可以从油城东北角的清泉段入高速公路西去。
这时路基也有了形状,柏油路面越来越宽,我的车速也提高到60迈。
"大叔,我爱大西北的粗犷!"阿荣说着摇下车窗,用手机对着雾蒙蒙的戈壁荒漠拍照。
阿荣的话应验了西域的狂野。这时洪水泛滥,形成瀑布状从南坡上冲下来。前方道路已经被水淹没,眼前顷刻间成了急流险滩,浑浊的山洪向路北侧冲下去。左侧路基下已经形成壕沟和旋涡,水流湍急,只要稍有不慎,车辆就会冲下路基,淹没在旋涡中。
我早已减速,阻力增加,尽可能靠近右侧,挂上一挡徐徐前行。水花飞溅,阿荣赶紧摇上车窗。她打开手机中的音乐,是一曲法国骑士进行曲。音乐舒缓,节奏轻快,充满了忧伤和喜悦。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洪水已经漫过车子的踏脚板,一旦水进了排气尾管,会导致熄火。熄火的结果只有一种:洪水冲走车子……
大约阿荣已经意识到危险的境地,她又放大了音乐。
我有些难过,责备自己,今早不应该带上阿荣。如果遭遇不幸,这实在是太惋惜了!我对不住孩子,她才34岁呀!
骑士骑着战马尽情地去战斗,带着荣耀,向着炮火前进。
我们蜷缩在车里,不声不响的,不能后退,只能前行。
命运之神能眷顾我们吗?
大约在洪水中艰难前行了四五分钟,路旁出现了高大的白杨树,油路上的洪水在逐渐消失。
"大叔!我们成功了!"阿荣欢欣雀跃起来。
不远处的左前方是高速公路的收费站。
前方停着一辆警车,一位包裹着雨衣的警察在路中央示意我们停车。我靠右边停下来,摇下车窗,警察让我下车登记。
回眸间,阿荣正擦试着脸上的泪痕。
她刚才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我进入到警车里登记身份信息,然后又打开后备箱让警察检查。
我看表,已经是10点多了。高速公路也开始放行。
由赤金收费站入口领到行车卡,立马加速,挂上5挡高速行驶,车速已经接近120迈。
"大叔,他们检查什么?"
"哦,赤金昨天发生了命案,警方正在追查逃犯呢。"
"哼,这地方就是逃犯也得被洪水围困或卷走。"
我点点头。
阿荣又说道:"噢耶,大叔!中午我请客,你把车停在酒店,我与你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