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群里突然加进来一个人,看他们聊天,知道他是满柱子。其实我记得他的大名,他大名还挺好听呢,叫于景中。
听说他也来市里打工了,在建筑工地做瓦工。我上个月请过在这儿干活的几个同学吃过饭,他们就在群里说:再让班长请吃一顿呗!
我就不能再潜水了,出来说:好吧!再聚一次,欢迎老同学归队!
我还能想起他的样子,壮壮的,有点黑,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说话声音像是嗡钟,似乎舌头有点大,有的字发音不准。
他家住在村子最东面,有一条小溪从他家门前流过,所以建了个小桥。为了预防雨水大的时候滑坡,他家东面小溪的两岸,种植了很多杨树,渐渐就形成一片树林,往往是一群孩子的乐园。
说实话,我不怎么和他玩儿,一个是我们两家不在一个生产队,这个说法有点牵强,我另一个玩伴不是离的比他家更远?另一个,才是主要原因,他学习不好。我爸也说过少和不学习的淘小子玩儿,但是,在那么小的孩子眼里,是不会那么功利的。我主要是觉得他有点傻呼呼的。虽然不怕拉低我的智商,也是觉得玩的东西不太一样。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四年级的时候,秋末了,有一天下午,学校突然宣布,下午不上学,都去捡柴禾,然后回来称重,好像是每个学生捡的柴禾至少是三十斤。
于是,大家就撒欢的跑到山坡上去了,看谁家收拾完秸秆的玉米地上或高粱地上落了的秸秆就捡起来。
我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事。一会儿功夫就能捡够三十斤。其实,我也不知道三十斤大概会是多大的一捆。我看同学们都奔北山去了,那是我们村最大的一片玉米地,说一望无际有点夸张,用现在眼光看有个百十垧地的面积是不为过的。
我的小聪明劲儿又上来了,你们都去北山,我就偏偏去南山。那里虽然地少,可是去的人也少啊?不是少了竞争?
我忘记了和我最好的玩伴为何没有和我同去,或许他们也觉得我的决策是不对的吧?反正我不管,我的主意头儿正着呢!可是我这人怕寂寞,身边必须有人陪。于是,我就在四散开去的人流中叫停了满柱子。他情不情愿的都要跟我走。因为,我还是班长呢!
我们到了南山原本是捡柴禾的,可是到了山上,就玩心旺盛到忘乎所以了。抓蜻蜓,捉蚂蚱,追老鼠,采天天(一种好吃的甜果子),甚至在林荫下找“马粪包”,(一种菌类,不能食用)抠里面的黑粉画眉毛玩。最后,我俩竟捡杨树叶子的梗拉勾玩儿。那真是谁也不服谁,大有再战五百回合的意思。
直到我猛一回头,看到山下的校园里有陆续背了一大捆柴禾的同学返回来交任务的时候,我才是扁担勾(一种小昆虫)的眼睛——傻眼了!
我和满柱子说,完了!咋俩尽顾着玩儿了,捡柴禾的事给忘了!
他也立时无措了,伸出比我两个还肥大的舌头,笨笨咔咔的说,咋办啊!我要被老师收拾死的!
我看他都要哭了,硕大的脑瓜子直挺着看越来越多的同学返回校园。
我大叫,别傻站着了,还不快点动手捡啊!妈的!我以为遍地俯首皆是的秸秆这时候好像被谁施了魔法一样,都不见了。
我俩甚至是连跑带颠的满山坡跑也没找到几根半拉坷叽的秸秆。
我可真是有点害怕了,要知道,我们班主任这几天是憋着气要收拾我的。这要是让他抓住我小辫子,还有好果子吃?
我真是手心和后脊梁都冒汗了,叫喊着: 四愣子!你傻大个子,能不能给我多捡点儿!
四愣子是满柱子的外号,他最讨厌别人喊他这个外号。东北话,愣就是傻的意思!谁愿意让别人叫自己是傻子啊?要是在平时,他会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一样的去报复!可是,现在,他也没那心思计较了!
后来他嗡声的说,要不我们去学校后身咱们班夏丽丽家的柴禾垛上拽几梱下来得了!我一想也想,可走了没几步就说,不行!你以为老师眼睛瞎啊?那板正的成梱的柴禾啥样?捡的柴禾啥样?
那咋整?四目相对,啥招没有!
捡吧!也不管长的短的了,也不管直的弯的了,也不管车轮压扁的还是玉米梢子了。反正能捡上手的都划拉到怀里啊!
又忙活儿了好半天,我俩聚到一起,加起来也没有满柱子腰那么粗的一梱。我说,你看山下回来的同学,都扛着水缸那么粗的一扛儿。咋俩这点儿玩意,明显的不够啊!
咋整?你说咋整?你不是聪明吗?你说咋整?——他开始墨迹上了!
要不说有一句话叫“急中生智”呢!关键时刻,还是我够聪明。我说,你给我爬树上去,给我往下掰树枝子!
他还傻傻的问:树叉子是秸秆吗?
你快滚树上去吧!哪有功夫和你解释!我骂他说!
他就蹭蹭的几下上了棵大杨树上去,噼里啪啦的往下丢树叉子。我在地上把它们收集到一起,折断,弄短。
然后,我俩在垄沟里划拉一些苞米叶子,把树枝子藏在中间,用苞米叶子盖严了,最外层用捡的秸秆挡住,扎紧!也是水缸粗的一大梱了。其实,树枝子是很起作用的!我俩转了两圈,嘿!不抖搂开是完全看不出破绽的!
我为这个创意得意的时候。学校那边儿响起了铃声,那是放学的铃声,是老师规定最后返校的信号!
可是,问题来了!我和满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的只有一梱柴禾啊!回去怎么说?说这是两个人的“任务”,显然不行!
满柱子大眼珠子咣当咣当的直愣愣的看着我发毛。我说,你愁啥?他说,瞅你咋的!我说,你有招啊?他说,我想整死你正好!
去你妈的!时间不等人。我说,你背上柴禾,边走边想!
他顺从的背起柴禾。我想:要是让我一口气背回学校,我可整不动!非得歇几气不可。
他嘟囔着:咋整啊?到学校咋整啊?
我远远的就看到班主任在教室的西房头儿那站着呢!他的皮鞋在夕阳下反着明亮的光。
我说,满柱子啊!跟你商量个咱俩都能交代过去的事呗?你别回学校了,你一回去咱俩都得挨收拾。
你那意思,让我回家,你一个人回学校。然后明天老师整死我一个呗!他停下来,瞪大眼珠子质问我!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我问!
那你咋不回家,我直接回学校呢?就你奸啊?你别以为我想不明白!他大喊!
我是班长,我不回去行吗?
不行!他也肯定的回答!
我想了想说: 我不是管咱们班的划名册吗,我回去给你偷偷记个事假,就说你妈死了,你和我请假了,不就完了吗!
他好像真死了妈妈,带着哭腔说,不行!别说死了妈妈,你就说我死了大舅得了!
我想笑,强憋了回去,说,行,行,就说你死了大舅。
他跟着嘟囔一句:让你不给我买糖。
走到学校大墙外的时候,他说,你背着进去吧,我直接回家了!我问,你不背书包了?他想想回我说,明早上我早点去你家找你,抄你的作业吧!
然后,他把那梱柴禾帮我扛到肩上,猫着腰,沿着学校的大墙跟一路小跑着向东面去了。直到他拐过墙角,看不见人影儿了,我才走向学校的大门。
我在班级门口那遇到了班主任,我不敢抬头看他,我怕我漏出啥心虚的破绽。他说,你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去把柴禾交到后操场,赶紧回来开班会。
我心想,谢天谢地,躲过了称重的环节。
我回到班级刚一坐下,班主任就问:于景中没回来咋回事?
我立刻站起来说,他有病了,没来。
后面一个平时很嘴快的女生说,不对,他上午来了,第二节下课,还揪我小辫子了呢!
我这个气啊!恨不能上去抽她嘴巴!
我只好往下编: 他是中午吃烂海棠坏肚子了,在山坡上拉了三泼稀屎呢!还趴在树叶子上好半天呢!
老师没再追问,摆摆手让我坐下了。我回头看那个刚才快嘴的女生,妈呀!吓我一身白毛汗——她正是满柱子大舅家的二丫头。幸好我临时改变了计划,说他坏肚子了,要是说他大舅死了!可麻烦大了!
这事过去好多年了!我不知道满柱子还记得这事不?反正我记性好!当时的事,好像就在昨天!
现在想想,满柱子还挺义气的!
听说他后来也挺能干的,虽然没上初中就务农了,但是,也把小家庭过得挺好的!他家也不在村最东头儿了!我回老屯的时候,问过别人,说搬到学校附近住了!
这么多年,没有再见过他,还真有点想,他憨憨的样子挺可爱的么!
祝他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