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崩塌的生活
那次大崩塌对孔德·苏格拉底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他每天照常起床、吃饭,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
不过,今天是周六,东区政府规定的休息日的其中一天。全校放假,教职工、学生们回家。昨天晚上,他就已经决定好,明天早上睡个懒觉。
可是,今天早上,正逢外面路面装修,工人们把坡上掩盖烂路的钢板挪开,钢板掉在地面的刺耳声音传到孔德的房间。就这样,他在某一个周末提前醒了过来。
突突突,一阵电钻扎入水泥地面的声音传来。
这下,耳塞也不管用了,他将它们取了出来,放到床头柜上,坐起来,揉了揉睡眼,裹上天鹅绒的长袍睡衣,走到窗户旁边。刚打开窗户透气,就看到一只乌鸦站在窗台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和他对视,然后突然哇地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进了浓雾中,浓雾的尽头,一块闪烁的招牌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认识你自己”。
一天天的净是这种东西,他这么想着,又拉上了窗帘。
智能机器人“愚者”传来声音
“早上好,孔德先生!您有一条新信息,是否需要为您……”
没等机器人说完,他打开立体投影面板,点开多重人格交流软件“比利”,上面的红点显示有1条信息,再点开,是克里同的四幅立体人像出现在他的面前,分别是穿警服的克里同、穿礼服的克里同、拿着救生圈的克里同和带着面具的克里同,分别指代克里同的四重人格,警察、江湖大盗、救生员和演员。演员那边在向他招手。
“孔德,晚上一起去西区的洛林商场吃个饭吧。”演员克里同说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犹豫了一下以后说道,“可以吧。”
二、朋友与饮水酒吧
克里同是孔德的发小,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两个人就一直待在米拉基城。
2050年的那次大崩塌发生以后,城里基本上所有人都患上了多重人格,克里同也不例外。那天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一下子多出了三个人格,警察、江湖大盗和演员。孔德认为,警察和小偷的人格可能与克里同的童年记忆有关。
孔德知道,克里同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充满正义感的警察,所以他们一群小伙伴在扮演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时,克里同在扮演警察时,永远是最迅速地完成抓捕小偷的那个,但是等到角色变换,轮到克里同扮演小偷的时候,他就表现得非常抗拒,有时候甚至偷偷帮助警察完成卧底任务。克里同跟孔德说过,自己一直想成为一名警察,为世间惩恶扬善。但是,米拉基拥有全国最好的警官学院,而且,警察这个职业在米拉基这个城市的等级非常高,待遇也是非常不错的,所以成为一名警察的要求非常严格。
克里同只是出生在普通家庭的学生,家里条件没法提供那么多的通融经费,只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米拉基警官学院,终于等到出高考成绩那天,得知自己满足报警官学院的志愿条件,便将所有的志愿填为这所学校。但是,真正录取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通过。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中发生了什么,包括对孔德。孔德也是从克里同父母那里得知他最后听从叔父的意见,在就近的职业学校学习陆地飞行器核心维修技术。他叔父从朋友那里听说这是现在唯一几个仍然牢牢掌握在人类自己手里的技术。等到三年的学习结束,克里同出来以后,陆地飞行核心维修技术也已经被人们发明的人工智能攻克。所以,克里同又去学习游泳和潜水技术,毕竟在大海洋时代,机器还没办法潜入米拉基城的水底救那些从飞行器上掉落水中的人。救生员这就是克里同在现实中的人格。
但是,孔德没有想通为什么克里同会有演员的人格,他从每日推送中读到过一点有关精神分析的案例,他想,或许是克里同潜意识里的东西促使人格的产生,只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而已。他记得克里同小时候是一个非常温和的男孩子,很少和人起冲突。可是,有一次他和克里同在幼儿园里用玩星际大战的游戏,刚开始还好好的,后面不知怎么地,克里同突然变得十分生气,还将手中的塑料剑甩了出去,打到孔德的眼睛。当时,路过的女老师看见孔德眼睛在流血,顿时吓坏了,急忙把他送到医院里,幸好只是皮外伤,没伤到眼睛,不过孔德的眼角还是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疤痕,被同学们嘲笑为哈利“疤”特。克里同心有愧疚,他说自己也没意识到当时为什么会表现得非常异常,只是觉得像是被人突然带上一副面具一样。孔德让克里同别多想,自己也没什么事。自那次以后,克里同对孔德格外照顾。但是,孔德确实不太适应这个演员克里同。孔德并不觉得这个人格不好,而是总感觉这个人格好像隐藏了很多东西,就像那时克里同形容的一样,在和人交流时永远带着面具,让人难以捉摸。
孔德和克里同吃完晚餐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快10点半了,外面如同白天一样,每到周六的晚上,这一片的路灯总是彻夜亮着。
“去喝酒?”克里同搭着他的肩膀,说道。
“我最近有点胆汁反流,老是犯恶心,不太能喝酒,而且我也不太喜欢去很嘈杂的环境。”他望向克里同,想要从朋友的眼睛中找到些什么。
“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很安静,是个聊天的好去处,只喝一点精酿的话,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且……等一下!”克里同突然把手拦在他前面,停住了他。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前面是个井盖,有点危险哦。”克里同说道。
“没事的吧!”他觉得朋友有点太小心了。
但是,看着他的朋友跨过圆形的井盖,他有模有样地跨过去,幸好没有旁人,不然两个人的前后动作着实有点可笑。
克里同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就是因为没注意踩在马路边松了的井盖上,掉了下去,摔断了几根肋骨,还差点把肺给戳破了。”
“那确实有点惨啊,这得向负责这一片区域的人追责啊!”孔德说道。
“别想了,现在这个年头,谁还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这座城市的系统已经烂到根子里了!看看这一片荒废的大楼就知道了。”克里同冷笑了一声,向他指了指右边破落的楼房,上面的广告牌只剩下半个身体。“本来说要在这里投资盖楼,但是突然换了负责人,撤了投资,大家的钱都打水漂了。”
确实,在这个精神错乱的年代,大家都在关心自己的安危。他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完好的圆井盖。幸好有朋友的提醒,他们跨了过去,不然在没什么经济实力当下,又是在举目无亲的异乡,如果真的踩上了一块松动的井盖,他可真不知道应该向谁求助。
“那个喝酒的地方离我们这里很近,只有两百米左右。怎么样,去不?”克里同见他又开始沉思起来,转移话题。
“行吧,只喝一点。”他同意了。
于是,克里同带着他从井盖出来的马路口右拐,走进一家高楼林立的步行街。可能是因为这个时间有点晚,步行街里没什么人,几个老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三四个小孩子在昏暗的路中间踢着皮球。出来大约走了一百米左右,仅有两栋一层的大院子立在两旁,也没开灯,夜色中显得十分阴森。
“你知道这个建筑是什么不?”听到克里同的声音,他停下来。
他走近瞧了瞧,院子门前有两座石狮子镇守,三四米高的门上贴着对联,牌匾上写着“孙氏祠堂”几个大字。
“这是祠堂?好气派啊!”他心生感叹。
“知道为什么这个祠堂建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商业区嘛?因为这个地方孙氏一宗的人,比开发商还有钱,当时硬刚,不让搬迁。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开发商来这边考察,当时孙氏当家宗主站在祠堂前面,如果谁要让搬,就把开发商买下来。后面,那几个开发商灰溜溜地走了,而后来所有的商业街都绕着这一片建起来,这两座保留下来的宗祠,也成为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人文景观。哈哈哈,这就叫做有钱能使磨推鬼!”克里同笑了笑,说话间,手指着前方,“好了,我们到地方了。”
他们站在一家昏暗的小店门前,没有任何招牌,透过落地窗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的冰柜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酿啤酒。店主在收银台前面,里面还有一些人在喝酒聊天。如果不是朋友带路,可能真的没办法发现这家没有招牌的小店。
“我们进去吧!”克里同推开门,示意他。
“这里的啤酒服务是半自助形式的。你想喝什么酒,自己去冰柜里面挑选,选好后拿到收银台那里,老板扫描一下后,便会帮你打开倒在一次性的塑料杯里送过来。里面的位置就这么几个,我们可能要搬个小扎椅坐在外面了。”
“有人出去了。”他拍拍克里同的肩膀,指了指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吧,里面有空调,这大热天的,在外面坐着,容易出汗。”
“好”他应声道。
“你想喝什么?”
“随便吧。我不太了解酒的品牌,就按照你平时喝的给我拿就行。”他说道。
等克里同去拿酒的时候,他开始仔细观察这家小店。小店的招牌原来放在屋内,叫做“饮水”,很别致,或许是这片区域的语言这么称呼喝酒。店进门右手边是一排冰柜,左边是客人坐的位置和收银台。位置进门左手边靠玻璃窗一排,靠墙一排,每排三个位置,位置前面有两个水桶状的小桌子,上面贴满了啤酒标签,座位转角的地方摆放着一把吉他,上面落了一层灰,吉他前面摆放着三四本介绍啤酒的书籍。老板戴着口罩,坐在收银台。收银台前面也贴满了各种酒类的品牌,估计是喝完酒,客人把这些标签撕下来贴在上面的,这些贴纸上还有一份手写的告示,“专心喝酒聊天,不要看老板!”
挺有个性的一个老板,他心里这么想着。
克里同在收银台那边点完酒,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头用手机回复消息。他也继续观察这家小店。
不一会,老板把倒好的酒送过来。倒酒的塑料杯子容量不够,原本的350毫升的听装酒瓶里还剩一点,被老板一块带到他们的座位上。
他拿起自己的那一杯暗黄色的液体饮一小口。好苦,他脑中一下子有点抗拒这个味道。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在饭店里喝的精酿里,加了很多的浓缩果汁,甜味掩盖掉精酿原本的苦味,所以在他的认知里,精酿就是甜的。再饮一口,好像没有那么苦了,味蕾渐渐适应了这种味道,也有可能是酒精开始发挥麻痹作用,使大脑停止排斥的反映。
很好奇这是什么酒,他心里想着,于是拿起旁边原本的酒瓶子端详起来。标签上用繁体字写着“纸飞机酿造”几个大字,产地是浙江嘉兴,字左边的商标图案由一个框着纸飞机的六边形组成,两条不规则的纹理将六边形割裂开。他将瓶身旋转了一圈,另一边的基调为昏暗厚重的红色,略显现代朋克风,整体图案似乎是在描述月球撞击地球,或者是,太空漫游记的场景,但是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旁边的一桌人互相聊着自己的情感史,他丝毫不感兴趣。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这间看起来有点神秘的小屋。听着头顶上方的音响放出的蒸汽波音乐和空调送风频率,微微晃动着自己的脑袋,感受着身体里酒精的作用。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自己有几分醉了,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之后,脑中开始浮现前两日看海的场景。在自己的视野中,身穿蓝色衣服的小孩子蹲在一块石头上,把手放进海水里,好像在摸什么东西。他很想知道那个小孩子在摸什么,于是,随着模糊的视距越拉越近,好像他变成了那个小孩,伸进水中的左手清楚地感觉到海浪带来的海水的温度是温暖的,他摸到石头下面有贝壳。他想把它掏出来,无奈贝壳是嵌在石头里的。太阳沉到了海平面之下,收起余晖,夜色降临,浪逐渐涨了起来,渐渐淹没石头,没了落脚点,小孩子的他最终放弃了摸贝壳的想法。
“怎么了?”克里同拍了拍他的左手,手掌上传来好似海浪的温度。
“不好意思!刚刚好像做了个梦。”他略带尴尬地说道,酒也醒了半分。
“你也是奇葩!才喝了一瓶,就睡过去了。”克里同笑着说道,然后看了看手中的表,“0点过了,你确实该睡了。但在这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这不是好几个月没喝酒了嘛!”孔德解释道,“不过,我梦到了前天在海边看日落的场景,但是我变成了我观察的一个小男孩,站在石头上摸贝壳。”
“这样啊,这有可能是时空的量子纠缠。你刚刚可能和过去的那个小男孩发生了记忆上的重叠。正是因为你当时有过观察的记忆,在那段时空留下了印记,酒精、新奇的地点、陌生人物的出现、数万光年外的恒星诞生与毁灭,在宇宙中各种因素的作用下,你们两个的身份暂时发生置换,你作为旁观者进入他的身体,替代他成为感觉的主体,他有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或许成为那只嵌在石头里的贝壳。”克里同笑着说道。“恭喜你,离实现多重人格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你又在瞎掰了!”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端起还剩点的酒杯,欲言又止。
“有时,梦境也是我们人格的一部分!伟大的弗洛伊德先生曾经这么说道。梦是超我的投射,而超我则是海平面以下的部分。”克里同对他说道,“你会梦到那个小男孩,可能他就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用手去摸石头下的贝壳,说明你想要了解你心里未知的东西”
“可能吧!”他随便应付着,酒精的作用让他没怎么听清楚朋友刚刚的那段话。
这是一家神奇的小店,以后有机会,应该还会再来的,他这么想着,将塑料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晚上1点左右,老板终于下了逐客令。
“我们快打烊了!”戴口罩的老板说道。
“这么早啊,以前不还是1点半左右吗?”演员克里同说道。
“还是要有一点原则吧,不然大家越熬越晚,我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我们这里只是个酒馆,并不是供大家宿醉的酒吧。”老板抱怨道。
“好吧,”演员克里同转身问半醉半醒的苏格拉底,“我们回去吧!”
他们俩出去后,在酒吧门前站了一会儿。
克里同问孔德,“你等一下去哪里,这个点也没有飞行器可租了。要不你住在我那边吧!”
孔德婉拒道,“不了,我去找西培吧。”
克里同震惊地说道,“可是现在是晚上哎!你要知道晚上西培的那个人格吧!”
孔德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太担心。
克里同送孔德到西培家楼下后,就急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