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走了,突如其来的消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他还那么年轻,或者说,记忆里的他还那么年轻。
印象里的他总是匆忙,也不太常回家。可每当有他在的时候总是充满爽朗的笑声。
姨夫曾经是货车司机。小时候,住在姥姥家,最盼望姨夫也回来,因为每次姨夫一进门,大包小包的卸下来,厨房里就会弥漫起香辣小龙虾,爆炒田螺的香气,餐桌变得格外热闹。有一次,他还带回来两只小狗,一只浑身雪白,取名叫贝贝。一条头上有个小黄点儿,叫点点。我可做梦都想拥有一只自己的小狗,喜欢的不得了,和蜜蜜姐姐争抢的面红耳赤,姨夫说一人一只,还让蜜蜜姐姐让着我,让我先挑,因为我是妹妹。我兴奋的挑了雪白的那一只,我知道,那也是姐姐的心头好,姐姐嘟着嘴,在姨夫的劝说下,抱起了点点。那天下午,在姥姥家,贝贝点点围着我们跑啊转啊,快乐极了。
有时候大姨也接我去她们家里住,小小的屋子,收拾的干净又温馨。夏日的傍晚,空调徐徐吹的凉爽。姨夫,大姨,姐姐和我,吃着冰棒,打着扑克牌。他还教我们变魔术,那时候真相信他是有魔法的人,会读心。我们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还是看不出个门道来。他非要逗得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才肯罢休。
又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在他们家后院发现了两只大白鹅,雪白雪白的,漂亮极了,我知道一定是姨夫带回来的。我硬是要闹着带回姥姥家养,这样可以每天见到他们。蜜蜜姐姐自然不舍得,最后也习惯性的让着我随了我的愿。那天午后,大白鹅被装进纸箱里,绑在自行车后座,从纸箱上的透气孔中探出脖子,不明所以。大姨推着自行车,我紧紧跟在后面,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把他们护送回了姥姥家。
每每想起我的童年,姨夫便是惊喜一般的存在。
可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很少见到姨夫了。厨房里再也没有小龙虾的香气,饭桌上,总不见他的身影,可大人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少了什么人,每当我问及姨夫去哪了,大姨都说他在加班。我心想着他一定很忙很忙,但难免心里会有满满的失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大个子,大酒窝的男人在我的世界里变得陌生,也再也没有惊喜了。
后来得知,姨夫失业了。这对于正值壮年的他是不小的打击,他是姨姨家的顶梁柱,时代没有给他太多的机遇,再就业不易,那段时间,他步履维艰。
有一次爸爸托人介绍给姨夫争取到一个开旅游大巴车司机的工作,但要面试。姨夫是老司机,车技毋庸置疑。结束后,脸上挂着久违的意气风发的笑容,笑起来还是那么爽朗,我随大人们一起在夜市撸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姨夫穿西装,笔挺精神。那天晚上的风很温柔,他们的啤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
后来姨夫还是成为了一名公交车司机,606是西安最早的空调车线路,也是主干道的热线之一。这一开就是十余年。而自那以后,我对姨夫的记忆,多是偶遇在这一线公交上。
以至于每当要坐606路公交车,都会成为一种期待,若成功偶遇,又会和以前一样,充满惊喜。可惜只能短途寒暄,只言片语间还能依稀听到爽朗的笑声,可惜那都是一幕幕的侧脸和背影,只能在后视镜中去拼凑他的模样。他手里的方向盘很稳很稳,车也很稳很稳,一圈又一圈,如此往复循环。
待我离开西安后,见面的次数便更少了。关于姨夫的事多来自那些闲言碎语。七八年里,姨姨家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姨夫单位也有房子的名额,被姐姐买下来,地段不错。只是,和我有关的记忆几乎为零。
前些年我去姨家做客,恰逢姨夫在,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洒脱爽朗,只是额角多了几撮沧桑白发。多年不见,虽然话题甚少,却依旧亲切,相见甚欢。
那时分开,便有隐隐的伤感,不知还能再见多少次。虽非至亲,那儿时的欢快记忆,有他挥之不去的身影。
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我问自己无数遍。脑海里满是他的小龙虾,扑克牌,还有方向盘。一想到这些快乐的记忆即将无法证明他们真实存在过,便悲从中来。
遗憾的是,对于一个被家庭边缘化这么久的亲人,身后事也自然凄凉。不过,生前没有得到过太多温暖的人,生后再多温暖也是无意义。死了,年轻时的冲动和迷惘,对与错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逝者如斯夫,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我好想亲口告诉他,姨夫在我记忆里,永远是惊喜般的存在。
我的姐姐乐观又坚强,百般叮嘱莫悲莫送,我心依然不忍,我想送送他,也送送童年逝去的美好回忆。
实在,太突然了。此时,我真的好想他,写下这些散碎的文字,只愿将他生前美好,一幕幕的,永远停留在这个难眠的深夜。我的姨夫,永远是我的姨夫。
于2019.10.07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