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每晚都来厨房案板上，偷瞌瓜子，乱啃水果，飞檐走壁的老鼠，最终还是葬身在了冰冷的铁夹之下。直到发现它的前几秒，看到桌面上侧翻的水杯，散落的刀具，游滚在边沿的瓶盖，以及残喘在墙隙里的便利袋，处处皆是，它落荒而逃的痕迹。我依然有丝欣慰，庆幸它又逃过一劫。但在一步之遥的洗衣机下面，一幅双瞳滚圆，情绪死寂的面目，让我很是心碎。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上了年岁，恻隐之心，泛滥随意。我不断地抱怨老公，为何非要置它于死地。老公全力解释，他只是想抓它以后，放生于外，却不料它命运不济。
我忘了从哪天开始，每到夜里，厨房里便开始叮当作响，清晨起来，瓜子袋旁一片狼藉。因它并未伤人毁物，对于这种夜行的流窜，在我们之间也便心照不宣。甚至在某个异常安静的夜里，听不到它的出现，都觉得不能习惯。念及厨房并不使用，我心中安许，待那半斤瓜子任它吃食殆尽，它自会抹嘴离去，然后，互不打扰，各自逍遥。
看到苹果被啃食的全身都是伤口，梨子也满脸疮痍的时候，是瓜子全部嗑完的第四天。老公最先意识到了这来者，并不友善。但我依旧觉得偷食本就是老鼠的本性，无需愤怒上火，大动干戈。翻箱倒柜之后，老公找了仅有的夹鼠板，在信誓旦旦的承诺，只是抓捕，不谋杀的前提下，布阵设防，静候对方。
每次到家，看它逃脱与否成了我的一桩心事。不知道某一天，该欣喜的叫嚷，“快看终于等到了这个不速之客”，还是如同此刻，百感交集，一个生命的意外离去。我总觉得，万物都有家人，不论何种飞鸟走兽的身后，都有亲情在等候。它肯定也是，它可能是个贪玩的孩子，一群小伙伴等着他吹嘘自己的冒险；也可能是位养家的父/母，出没在有食物的每个地点。也可能是个单身汉或者流浪者，但今晚以后，除了是个惯偷犯，它一无所是，也辜负了所有。
小时候把玩过许多的花鸟鱼虫，穿过蚂蚱，扑过蜻蜓，抓过青蛙，吃过野味，对于它们除了能够娱乐从未有多余的感情。而长大后，踩碎一片叶子都觉得是种罪过。犹记得为消香玉损的金鱼写过悼词；搂着奄奄一息的狗子一夜抽泣。给冬日里死去的虫子办过葬礼，以树叶为衣，以树皮为棺，用双手刨穴，立树枝为碑。这些谈不上善良的情节，听起来反而有些滑稽，我不深懂慈悲为怀，更不是素食主义，但众生芸芸，万物平等，谁都有拥有尊严的权利。
我只是觉得越是成熟，越加惜命。年少时从未觉得时间有形，恨不得它来去匆匆，带走所有负重，一夜长大。而今，却患得患失，害怕轻松，怕失去身边拉扯的人，怕转身错过眼前的事，怕熟悉的气息若即若离，蜷缩在自己构建的理想国里见不得风吹草动。或许，走过了万里路，见过了千面人，我们才能觉悟，所谓善恶，不是某个具象物体的专属，就比如人人喊打的老鼠，万物皆如是，为了生存，无所畏惧。
此生劫尽，来世多福。
2018年5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