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随风

我叫王大锤。

王大锤这个名字虽然我不喜欢,却是大大给起的。我说的“大大”是“爸爸”的意思。每次看到网上有人给我回复“大大”我都很开心,因为我赚他们便宜了。大大叫王老三,他经常吹嘘给我起的“大锤”这个名字,他说这说明他比我爷爷有文化多了。这事是我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大大在我记事前就死了。

我今年84岁了。年纪这么大还可以玩电脑这么溜,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工作需要,生意做得很大,大款,必须经常用电脑传达工作指示。一个是兴趣需要,老顽童,什么新潮跟什么风。我不是大款。

我上网主要是玩彩票的。我喜欢彩票,那是合法的赌博。我喜欢赌博。

赌博这个兴趣是我从爷爷那里学来的。记得小时候,爷爷在村里赌博的时候,我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就像小鸡围着老母鸡一样围在爷爷旁边,叽叽喳喳,笑哈哈的看他赢钱。

听说爷爷以前不赌博的,自从大大和娘死后,他才开始习上这个东西的。赌博是坏事吗?我不觉得。我要感谢爷爷沉迷赌博,感谢爷爷把他挣了大半辈子的财产都输掉。因为他不这么做,我们就会很有钱,很遭罪。

不要误会,我说这些并没有讽刺爷爷的意思,而是打心眼里、扎扎实实的感激他赌博。

可是我也恨他。自从知道是他害死我大大后,我就再没有给他上过坟。

我的爷爷以前不是赌徒。相反,他是一个守财奴。我大大就死在他的守财如命上。

大大的死就像戏文里写的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爷爷白手起家,靠自己的辛苦劳动,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挣下了村里一半的地。虽然有地主的身价,爷爷却没有地主的享受。他舍不得花钱雇长工养丫鬟,总是在农忙的时候才请几个短工帮忙。远近都知道他抠门,要去跟他借钱就像跟他借命一样。他甚至舍不得花聘礼的钱,所以虽然他有钱,却拖到四十多岁才讨到媳妇。

爷爷只有一个儿子,他却不把儿子当宝贝疼。儿子很小就被他赶到地里帮农活。他有自己的想法,儿子以后要赚钱把全村的地都买来,不使劲干活,拿什么买?

大大倒也听话,任劳任怨的过着长工一样的生活。

大大后来娶了媳妇,一连生了三个孩子,爷爷就不让生了。养孩子得花多少钱啊?两个儿子就够了,你看,第三个是丫头,亏了吧?

有一天大大赶集去买驴,回家的路上被毛子给绑票了。那时候都管土匪叫毛子。毛子让大大写封信回家,要一千大洋。可是大大不会写字。毛子不知道怎么找了一个会写字的人,代大大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要一千大洋,不然头就没了。大大在上面按了一个血手印。过了几天,信出现在村东头的石磨上。

一千大洋没多少钱,拿到信的爷爷第二天就揣怀里一千大洋,跑到约定的山沟里。到晚上,毛子来了。爷爷要先看一眼人,毛子同意。看到被毛子吊在树上的人后,爷爷就要揣着钱逃跑。因为这个人太瘦了,不像他儿子。正犹豫要不要跑,突然听到吊在树上的人哑着嗓子喊他“大大”,爷爷吓得拔腿就跑。他的儿子声音才不哑呢。

爷爷在临近村子里的草垛里,提心吊胆的挨到天明,这才敢回家。

又过了几天,有人找爷爷认尸首。他跟来人到了那天会毛子的山沟,看到已经被人从树上放下来的尸首。他认识他儿子的衣服和鞋子,就扑在没有头的尸首上痛哭。

娘看到没有头的大大,晕倒好几次,骂了几天狠心的公公后,就上吊死了。奶奶看到独苗儿子和儿媳都死了,也没心思活下去,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也死了。

从此以后,我们三个孩子就靠爷爷拉扯大。爷爷也一下子不再当守财奴了,他的意思,钱不是好东西,得快点花掉。就开始赌博。爷爷的手气好,又嫌赌博败家慢,就请了一个秀才,让我们兄妹三个都读私塾,这样也省的我们老去烦他。

我十三岁就娶了个十九岁的媳妇,因为爷爷需要一个女人持家做饭。到十五岁我就有了一个儿子,这时候我也懂事了,知道爷爷再赌下去,就要卖房子了。爷爷这时候73岁,逢人就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那一年在大大上坟的那天,爷爷上吊死了。

家里的钱都被输光了,而且一厘地也没剩下,我开始给人做长工。可是做了不到一年长工,土地改革就开始了,很快穷人穷有理的时代来了。我光荣的成为一名贫农。而且还是一个识字的贫农!

以后的路顺风顺水。虽然没有成为暴发户,但我也“脱产”——脱离农业生产了。现在是一个开心的国企退休老干部。

人呐,一生下来就是一片落叶,怎么飘、能落到哪里,自己说了不算,全看风是怎么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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