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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不停,路人行色匆匆,李沐沉重的塑料袋破开一个小口,红绿灯闪烁,黄灯亮起,行人加快步伐,雨伞与雨伞间的刮擦甩起阵阵水珠,牛奶盒的锐利边角挤出塑料袋上的小口,行车绿化带窸窸窣窣,钻出一只小白猫的头。袋子破开大口,一片白色侵略进黑白相间的斑马线,李沐大叫一声,各类蔬果洒满人行横道,她蹲下身捡拾,雨伞被风吹到远处,红灯亮起,车辆按起喇叭起起伏伏,路人走得飞快甚至于小跑起来,白猫逆着人流迈着坚定的步伐奔向她的方向,停在不远处不慌不忙地舔起牛奶,路人零散地站在红绿灯下。车辆发动引擎,一辆打着左闪的车率先拐出车道差点撞上蹲在地上的李沐,在咫尺之间停下车子,不远处张望的人群犹犹豫豫,探头细看,犹豫良久,我撑伞跑向她,众人纷纷跟上快速围住她,阴影将其罩于一片灰暗之下。头发黏腻地贴着李沐白皙的肌肤,一滴泪从右眼流下,我看得清楚,顺着她低垂的眼眸望见地面的血红一片,被打湿的猫毛紧贴地面,白猫被车轮分成两段,车喇叭此起彼伏地响着,司机慌张地跑下车,将猫快速地拎起扔到一旁的绿化带中,我扶起她,众人退回红绿灯处,司机跑进车内,加大雨刮器的档位,启动车子疾驰而去,车辆恢复正常的行驶状态,只留下红绿灯的闪闪烁烁,冰冷地指挥着整个世界。车开过李沐的身旁,气流吹动着手中破旧塑料袋随风飘扬,橘猫的血滴滴溅在她的裙摆。
“没事吧,”我盯着那滴干涩的泪渍,她约莫30,刘海使她看起来依旧像个青春的少女,只见她兀自走向绿化带,我赶紧跟上为她撑伞,雨势渐小,裙子紧贴在她的肌肤,我紧紧自己的卫衣衣角,低头看见她红色的皮鞋鞋带松解,随着地面的水洼撩起朵朵小水花,宛若一个个小人在雨中起舞,突然,她停住脚步推开我的伞。
“我不需要这个。”
我只得收起伞,李沐脱下鞋光脚踩在地上,脚步轻盈了些,她在绿化带间找寻白猫,许久,她抱起猫的两段身躯将它们小心地用破旧塑料袋包裹,却只是徒劳地盖到了头却露出了尾,猫身上的血水不断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染红她的白裙,使我不断忆起猫嘴边的毛粘着的奶渍与嘴里流出的血红,我脱下身上的红卫衣包裹住猫。
“谢谢。”
此时,我们听见绿化带丛中尖利、短促的一声猫叫,还有一只小猫,是只瘦削的奶牛猫。与白猫不同的是,它的眼睛被严重感染,上面黏着一团白色。
我与李沐走在郊区的林荫道上,二人一猫,她在一处空旷的杂草丛边停下,这里没有车影,非常适合白猫。李沐摊开包裹着的卫衣被我按住,“这衣服就留给它吧。”她点头,我看向她的红鞋,还想说些什么但闭上嘴,我看见她怀抱着红色卫衣将其放在土坑内,一个土坑刚挖开便被快速覆盖,泥沙顺坡而下,刚将猫放进去便被淹灭了无踪迹。“也好,早点入土为安。”我这样想着。雨势忽大忽小,一道闪电点亮昏沉天空,我抬眼望向她,她正闭眼蹲下身,双手合十,虔诚地为死去的猫送去祝福。一声惊雷,奶牛猫在我怀中挣动几下却不发出声响,我将其抱得更紧,它不再动弹,松一口气,我学着她的样子闭上眼为它送去祝福,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她的白皙脸庞,脸涨得通红,睁开眼,看见她依旧蹲在原地,她抬起头对上我的双眼,我慌乱之中将奶牛猫抱到她的面前,“给你。”我不敢抬眼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她一双纤细光滑的脚,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摸过自己的脸颊,一片冰凉,还好。头顶传来她清脆的一声轻笑,我将头低得更低,她接过奶牛猫,“你不养猫?”我摇摇头,“没养过,”许久,补上一句:“没机会养。”她再次笑起来:“明明是自己不争取。”奶牛猫乖巧地依偎在她的怀中,周围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空无一人,两只猫和两个人一把伞。
李沐朝我笑笑,“再会。”
我抬起手,“再会。”却发现她早已迈着轻盈的步子远去,她的背影与笑残留于心,留下晕影,朝荒地望去看见立在马路崖上的鞋,是她的红鞋,我拿起鞋奔跑,在城乡交界的街角处追上她,气喘吁吁地将鞋轻举到她的面前,朝她挤出一个笑容,雨点打在她的刘海上,顺着眉毛再流到睫毛,看到她的模样却也是真真切切的美。
“谢啦。”她接过鞋我顺手接过猫,猫安安静静的,它的心脏贴近我的胸膛,仿佛连接上我的心跳般,一同热烈地跳个不停。
“我教你养猫。”
“好。”
她穿上皮鞋在前方走着,声音清亮,我盯着她鞋跟处溅起的水花,心情愉悦。我们在一处迁建房前停下,推开生锈的两扇防盗门,将她让进狭小闭塞的楼梯,我拿出手机给她打灯,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早已走到二楼,我关上防盗门,快步跟上她,“7楼。”我走到她的身后,“慢点走。”我的脸涨得通红,总觉得浑身滚烫,贴近心脏处的奶猫暖烘烘的,甚至于炽热地过分。李沐在7楼停住,天台的水直往下渗,甚至于一些水已渗过门缝进入到我的房内,慌乱地摸出钥匙打开门,后悔起自己出门前未收起的一地酒瓶,将猫放在沙发,捧起酒瓶,脚踩在毛毯的卷边上,滑倒在地。拖鞋顺水漂浮,我的门牙磕在大理石瓷砖地上,门牙变得摇摇晃晃,被血染红,我狼狈地站起身,她只是坐在沙发上逗猫,我捡起酒瓶将它们丢在卧室的地上。我坐回沙发,将一床毛毯递给她,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奶牛猫,“它的眼睛发炎了,过几日我会寄药来。”猫的嘴一张一合,“好。”我答道,我看见她将一根手指探入猫的嘴巴,“它没有舌头,”“没有舌头。”我重复着,开始不自觉幻想起它的世界。“但它不是真的瞎子,”她的笑眼眯成一条缝,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暖光灯的阴影轮廓打在她的身后,将她罩进模糊的光里。
我们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她便匆忙离去。
人去楼空,窗外雨丝涔涔,一人一猫,房间还是热闹了起来,我站在原地取出手机对着沙发拍下顶灯投在沙发的阴影,幻想中李沐的身影投在上面,那一影像永久地刻入我的脑海。我跑到窗边,看见她在细雨中行走,她扬头大步走着,丝毫不抗拒雨滴,畏惧狂风。那条白猫葬身的马路就在不远处,依稀可以窥见,那只白猫到死也是安安静静的,和我的奶牛猫一样,而那静谧的红绿灯依旧亮闪闪,车道上的车拥挤着熙熙攘攘地叫嚣着。
照着李沐的吩咐在网上购置猫咪用品,我们之间的对话全部停留于这只奶牛猫,不知为何,却让我轻松不少,我们给它起名叫雪白以永远纪念那只雪白的猫,不多久,她寄来的药到了,我兴冲冲地给它用上却总也不见好,越治越发现它眼睛处的发白,而它倒也从不乱跑,毫无探索欲,似乎干什么都需要眼睛的存在才可以运作似的。
我想它的眼睛会好的,她告诉我曾经她是个宠物医生,她告诉我,我的猫会好的,可我虽困惑却也不想打破她的美好幻想。但我想这猫着实是不太寻常的,病可以治好,可如果它本就如此残缺,那还有变好的可能吗?从未拥有过的健全又谈何失去、谈何治愈?
终于,雪白眼睛外部黏着着的粘液彻底痊愈,恢复正常,但它的眼却是白色的,不过好在它开始到处走动起来,似乎可以重见光明,我好奇地布置上各种障碍物反复测试它的视力,最终得出结论:它的视力时好时坏、难以捉摸的。我想带它去医院诊断,可每次临出门又害怕起自己得知结果时的失望,我想,不论如何,我都会爱它呵护它的,这便足够。不久,李沐便来探望雪白,我们约好在一个公园见面,路上,我看见一只吃老鼠药的猫,我想会出大事的,走近那猫,却看见它嘴角的血迹,一瞬间觉出老鼠的可怜来,而老鼠之所以生为老鼠也是它的命数吧,或许,这猫的结局也只是它的命数罢了。于是我平静地走过去,为我的奶牛猫感到庆幸,它现在除了有不能发出声音与视线模糊的毛病之外,至少是被人细心呵护着的,它总是幸运的。路边的灯突然短路,变得一闪一闪,我想李沐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吧,寂静的公园她是否会感到害怕?不觉间我加快脚步,灯一闪一闪,照得前方的路一会儿黑一会儿亮,我不断回想起黑白相间的斑马线与奶牛猫的花色来,它的背部黑白分明地画着两根黑线,整个身躯的颜色呈现出斑马线的反面样式,由此,它的人生也与那只白猫划开界限,太过单一的颜色总是脆弱不堪,让人容易忽略,也容易被事物无情浸染。人只有在不停的变幻与选择中才能发觉世界的珍贵之处,灯坏了才能发现灯的重要,猫死了才能知道生命的可贵。李沐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朝我招手,我快步跑过去。
“对不起,下班晚了。”我抱歉地说着。
她接过雪白,两人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雪白发出极其细微的一声猫叫,在寂静的夜里,我们两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它可以说话!”她惊喜地说。
我明白,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要救它,我黑色的眼瞳对上雪白的白眸,黑色与白色分成两个世界,但我知道他们并非界限分明,他们都一样能看见。李沐仔细检查雪白的嘴,却不想雪白将吃下的猫粮吐在了她的头发上,早知道临走前不应该给猫吃这么多的,她却毫不在意,“这又不怪任何人。”她说道,过会儿,听我不言语她又补一句:“又不是你吐在了我的身上。”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笑意。我低下头面色潮红,在她的面前我总是哑口无言,事实上,我已寂寞良久,早已习惯了无话可说。我慌张地摸摸口袋却没有找到纸,我们只得早早地结束会面。到家后,我气愤地朝雪白撒气,将我能想象到的一切骂人的话语全部朝它倾吐一气却还是难以解气,随手拿起一瓶酒喝个精光,嘴巴感到浸润,而那猫却始终一言不发,手机亮起来,一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今天没有看够雪白,我们明天见。——李沐
我喜出望外,匆忙回复信息,末了,看见不远处沙发角落里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的雪白顿感愧疚,我看见它慢慢向着酒瓶踱近,舔起酒瓶边洒出的酒,我匆忙拦住它,忽觉自己从没有喂它过水喝。我回想起它常常摇摇晃晃行走的模样与方才公园里的呕吐,心中一惊,这小奶猫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的酒,想起方才李沐对于我细心养猫的夸赞,脸不断烧得通红,第一次感到难以言表的失职的重大罪恶来,我必须要变得清醒些才好。将空酒瓶归拢在一起,等到一个晴朗的午后将它们一并送给了楼下收破烂的老妇,头一次,我发现老妇是个爱笑的人,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甚至于有点像我的母亲,像我母亲老了的样子,我想。从破旧地下室翻找出我的自行车,将它擦干净,将前面的车篓改装成一个猫窝形状,将雪白放进去,穿过一条条街巷来到昨日的公园,灯已被修好,在僻静林荫小道的入口处李沐叫住我,她变了个模样,头发干净利落,变得像个假小子,却还是那样的活力四射。我的笑容僵住,愣愣地看着她,险些将自行车撞在电线杆上,她大声笑着可我却笑不出来,甚至于透出些许失望。
“你的长发呢?”
她毫不介意地摸摸自己的寸头,依旧是那标志性的笑。我将车篓里的雪白抱出来,她很快便发现它的身手变得矫健、步伐变得坚定有力。
“我买的钙片奏效了呢!”我点点头,腼腆地绽开一个笑容,心虚地摸摸后脑勺。
今日的公园热闹非凡,聚拢一群跳广场舞的阿姨,她们中场休息,一个个都坐在木头椅上,无聊地到处张望、谈天说地,有几个人不时地看向我们这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晶亮的眼睛虎视眈眈,她们互相嬉笑着,指指点点,每一双眼都如同一把把利刃戳进我的心,我总觉得她们不怀好意,话语变得结结巴巴,想与她商量着去到别处,却总觉得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大,掩盖住我的话语,令人厌恶之至。雪白与李沐很亲近,总是在她的身上才会发出持续不断的呼噜声,她总是那么地善解人意,她抱起小猫,我拉着自行车朝寂静的湖边踱去,广场舞的乐声在远处响起。
“你很在意别人吗?”
“没...没吧。”
突然,李沐的手抚上我的眼睛,触感微凉,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这样会好些吗?”我的脑海中闪过她清亮的眼眸。
“嗯.…..”
雪白叫了一声,我睁开眼,看见她的笑容,红着脸站在原地,她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我恼怒于自己因为太久没有与人接触而导致的生疏与语言闭塞,这简直没有丝毫的魅力可言,我再次厌恶起自己,可她却开始夸奖起我初次养猫的成功来,我知道我不能进她的圈套,她只是在恭维我而已,我常常看见网上说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她们只消通过言语就可以轻易卸下一个人的心防。我想,这话总有些道理的,内心不自觉地惶恐起来。远处的嘲笑声再次冲进我的耳膜,我没来由得朝自行车踢一脚,而后捂住我的脚闷哼一声:真是没用!雪白在女人的身上爬来爬去,亲昵得很,真是养不亲的动物!它打了个喷嚏,我们草草离开,李沐担心它瘦弱的身躯会染上病,可炎炎夏日,我不明白它有什么好生病的,雪白常会在一阵微风吹过时颤抖个不停,我想起那只为喝一口新鲜牛奶而死的白猫,猫比猫却是比不过的,命运比命运也是这样的滑稽可笑。将雪白放入车篓,我慢悠悠地骑行在无人的街区,经过每一个突起的道路缓冲带车篓都要颠一下,也不知道我那娇弱的小猫怎么样了,它总是娇弱错了地方,却幸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