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之恋: 县城的下坝有京江糍儿卖

很小的时候老家还没有通公路,要去附近的庄主要靠自己走小路过小桥,大人想骑脚踏车都难。 而如果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溱潼或者县城,一般都是靠船了。

那个年代在我们眼里县城已经算是遥远的地方了,乘船一般都是开挂架船去,即使这样,单程也还是要大概一个多小时。 船沿着四通八达的河道左拐右弯地穿行,一路下来绝对不止区区十八弯了。

小的时候如果知道妈妈去了县城,一到下晚只要听到巷子里有点人声,我们都要去门外张望一番,看看是不是妈妈回来了。  如果盼得太久到快天黑了还没等到,路过门口的邻居熟人有时会说,“啊,你妈妈在下坝把人家秤踩坏了,被人家扣住不让回来了!”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有些担心,但次数听多了之后,也知道那只是大人逗小芽儿的玩笑话。

但那些大人哪里会懂,小伢儿的我其实是在等妈妈带回来的京江(音gang1)糍儿吃呢。

那时的庄上基本没有什么买卖,连做馄饨烧饼的小店都没有一个,更别说稀罕洋气的京江糍了, 那只有去到县城才能买得到。 虽然京江糍儿其实差不多也就是现在的面包,但其外形独特很似六爪的海星,六角铮铮的,小伢儿吃起来正好一口咬一个爪,外形就非常的贴心。 京江糍儿的表面还有些油光发亮,吃起来味道跟米饭完全不一样,格外的香甜,而且那种香味很特别,完全不是家乡的味道,有些洋气。 对于平时吃惯了米饭面条的小伢儿们来说,京江糍儿是我们做梦都会想吃的美食。

平时要去县城机会比较难得,经常会有些哪里的船什么时候会去县城下坝的小道消息传来传去,而且往往还会有不同的版本,但真假难辨。 要是突然听说哪里真有船马上要出发去下坝了,大人们都会一路小跑赶回家收拾东西,生怕动作慢去迟了没能赶上人家的船。

船是集体的,搭船倒是从来都不收钱的。 一般每次船上都会上满人,有蹲坐在船前面或者后面甲板上的,也有一起挤在船舱里的。 各自都找个舒适的位子,互相挤着点也没事。

船行的时候风会不小。 如果是大冬天,特别是夜里,大家都要老老实实地套上棉袄棉裤,女的头上要裹扎好头巾,男的也要套上绒帽子,尤其要护着点耳朵。有手套的要带上手套,没有手套的可以双手对插到袖子里,再缩起脖子,实际也还是挺管用的,只是这样就不好再笑话电影里解放前的农民伯伯了。

开船前大家都非常开心得意,脸上洋溢着笑容,很是热闹。 也经常有平时就说话风趣的大人不停地说着各种俏皮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而一旦开了船,也就没人说话了,因为柴油机声音实在太吵,船上的人个个都成聋子,贴在人耳朵上大声喊叫都难听得清在说什么,必须得借住手比划,对方也只能连蒙带猜。 而等停船后一对往往会发现说的和听到的内容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到现在我都记得,很小的时候大人曾经带我去过一次热闹而繁华的县城。 到了下晚一船人坐小机帆船回家,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我们的船一路在追着晚霞。 坐在船上无聊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问题困惑着我,就是这船究竟是怎么认识我们回家的路的,是怎么知道到哪里要拐弯的呢? 我觉得很神奇,一路上都在认真观察仔细琢磨,到最后终于想通了:柴油机停下来后能看到大轮子上有几个很大的圆洞, 那一定就是船的眼睛了,原来是它们一路上在帮我们看着呢。

每次船去县城,一般都是停靠在下坝。 为了能赶上那边城里人的早市做些买卖,也为了能在下坝抢到停船的好地方,方便人行和上下货物,有时大家不得不起个大早,天还没亮或者刚刚麻麻亮就要出发。 这种情况下睡梦中被带上船的小伢儿们一路上都会懵里懵懂地瘫软在大人的怀里,脸上还免不了会一直带着苦相。 但等到了下坝,大家忙着准备下船大人推醒小伢儿之后,睡眼惺忪的小伢儿只要伸长脖子四处东张西望几下,就会突然来了精神。

要是在深秋,如果能在太阳出来前就赶到下坝,往往还能看到横满船的下坝河段水面上腾起的水雾气,很象是个装满焖烫烟儿水的大铁锅。 这个时段从各地乡下来赶来的船会越聚越多,河道理会越来越拥挤繁忙。 大部分的船都会削尖脑袋争取在东边河岸抢到一个地方停靠,有时船太多实在找不到船头能靠岸的地方,就只能跟旁边的船上的人递几根香烟,再多说些好话,争取能靠在人家船边,借人家船上岸。 如果是太阳出来后才赶到,这个时候一般已很难找到靠东岸停的位置了,实在没办法要么只有大部分人先上岸办事,留人在船上等等看会不会有船一早就走,让出个空位置来,要么恐怕也就只好停到西边河岸去了,那里会很不方便。

停船前后各种碰擦,喊叫,带着细微口音区别的争吵,恶毒的咒骂,还有甚至打斗都交织在下坝这段很窄,很挤,又很热闹的水道里。 如果有船在进入到下坝之前开得太快,船浪太大,冲到旁边吃水很深的船肯定会挨骂,这里要骂起来可是群骂,两边都会有好几个人参与,这边骂“你个逮灯没得魂了啊!” “你个三角眼!”,那边会回骂“你个缺后(hou2)代啊?" "你个死翘嘴儿!” ,有时还会抓住船上没什么用的东西砸过去。 不过多数情况下经过三五轮下来也就结束了,然后各忙各的去。 但遇到有不服的或者特别邪的,等船都靠岸了还会追过去狠狠地瞪对方几眼,甚至还要再继续挑逗纠缠一番。

从下坝东边上岸后沿着紧靠河边这条街一直往南走,就可以去到县城最为热闹最最为繁华也最为洋气的坝口。 卖京江糍儿的店也就在这段路上,记得离下坝停船的河口并不太远。

到了下坝上了岸就算到城里了,说去下坝也成了进城的代名词了。 而对于小伢儿来说,去下坝也代表着会有京江糍儿吃。

跟米,油相关的买卖和加工厂都是在下坝东岸附近。这附近也可以在路边临时摆个摊,卖点米,蚕豆这些乡下农产品,没见有人来管过。

从下坝到坝口这条街是县城的老街,街上两边都是各种小店铺一家接一家,绵延不断看不到尽头头,商品则是琳琅满目,几乎是什么都有,完全看不过来。 说是老街,真的是名副其实,这整条街地上都是砖头加石板,两边的房子略显低矮破旧,多是老式的,看上去应该都是很有些年头了。

记得那时下坝往南开始一段路是沿着河的,好像走过一段后河里有个大闸,闸两边水的落差有些大,平时能看到有水漏过去下坝那一边,声音还不小,这里河沟里的水有些发黑。

一同乘船到下坝来的上岸之后一般都分开各办各的事,有人去打个油,有人带点米过来卖点钱,有人去拔个牙,有人到街上铺头买点农具,或者笤帚,畚斗,水桶,焐脚铜炉子之类的日常用品,也有人要走去坝口百货店买点布。 但回头的时候给正在家里伸长了脖子期盼着的小伢儿带点京江糍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的。下午大家会按约好的时间上船再一起坐船回家。

后来大了点之后,我也曾经一个人跟人家的船去过下坝,主要是帮大人做点事。

一次好像是带了些黄豆去下坝旁边的豆油加工厂换了些豆油回来,还拿回了些热乎乎的豆饼。 那好像是家国营加工厂,应该都是按重量换算的,但那豆饼拿回来能有什么用我到现在都没搞懂。

还有一次妈妈让我带一袋米去下坝卖点钱,我带去了一个不太重的米袋,好像自己还带了把称去。 上岸后我就在老街的路边地上摆了个摊,那里人来人往的还比较多。 这一刻我马上想到,我们庄其它不够丰富,唯独米还算不少,至少自己人够吃。 以前曾听说庄上有懒汉偷偷地从家里背一袋米徒步走几个小时的小路来到下坝,卖到钱后再买些好吃的尝尝。

等了不久就有个妇人走过来,她先抓起一把米放在手心搓了几下,看或之后她想就问价钱,谈好价钱称好重量后她让我帮她把米送到她家去。 她家就在附近不远,在一个平房大院子里,里面住了好多家。 回想之后才猛然发觉,我这送货上门服务到家的先进服务理念竟然能领先于时代至少有三十年啊!

卖米做生意当然不是我的强项,也不是我的主业,这方面我并不尖酸,一点不滑倔,根本不会去跟人家耍些小滑头。 只要价钱对的,重量准的,钱没搞错又没给扒手偷走我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完成大人交给的任务后,时间还早得很。 我自然会沿着老街逛逛。就只直着走不敢拐弯,怕走晕头了找不到回下坝的路。 如果真的那样可就惨了,赶不上当天回家的船,我只能在县城流浪。 不过挨饿暂时倒也不至于,因为我卖掉了那么一袋子米,可以买好多好多京江糍儿吃的。

虽然带来的米已经全都卖光了,但我在老街上看到新奇的玩意儿后还可以停下来卖卖呆的。

而这中午饭京江糍儿肯定也是跑不掉的,我一定要放开来吃个够。 我买了好几个京江糍儿,再找了旁边一家馄饨铺,要上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是起锅后上桌前才撒上蒜花的,然后坐下来慢慢品尝起城里的美味来。

这一天也太充实了,既有生意的成功,也有卖呆的自由,还享受到了难得的口福,过的可是的的剥剥幸福的大好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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