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以后白流苏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十八年前送第一封信来的那个人,只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着长衫,而是换上比较朴素简单的粗布衣衫,多了几分随和。
看到有陌生人,念白急忙跑去屋里把白流苏和苏韵叫了出来。
白流苏微笑着上前,蓝色的旗袍虽然素净但在她身上却端庄优雅:“先生,我记得你,你之前来过”
“白小姐,您记性真好,对了我叫陈玉生,十多年前给您送过信。”
白流苏落寞了几分:“算算我也六七年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白小姐,我这次来就是给您送最后的信”
苏韵见两人杵在门口:“两位进屋聊,茶水已经沏好了。”
进屋后,陈玉生从身上拿出一枚流苏花的吊坠:“这是沈先生托我带给您的,他说他在上海托人打了好久,本来想着有机会送给您,但是……”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白流苏接过玉坠,摸了摸:“不妨直说,陈先生。”“他……怎么了?”眼眶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低。
“牺牲了”这三个字短到白流苏来不及去反应,她爱惜的看着那枚吊坠,平静的可怕。
陈玉生继续说到:“军校创办那年,他经书木先生推荐,从上海来到广州,矢志报国,两次东征胜利后,我们奉命北伐,从广州到两湖地区,一路经过韶关、郴州、永兴、长沙,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停战休息他就会给你写一封信,只是停留时间短,每次都是寥寥几笔,信纸也皱巴巴的,只有第一封是他在广州出发前几天写的,那时候他和我说,等到一切结束以后,他要回清水小镇娶一个叫白流苏的女孩,战争很苦,但他说到你时眼里充满着柔情和希望。后来才知道他是上海沈公馆的少爷,本可安稳一生,却止步醴陵,战死沙场”陈玉生声泪俱下,白流苏仍然看着眼前的吊坠,手指因为用力早已泛红。
陈玉生哭着跪在白流苏面前:“白小姐,对不起。”
白流苏连忙拉他起来:“陈先生,快起来,为国为民没有孰对孰错,他为信仰而生,也为信仰而死,请不必自责。”
“他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了六封信,告诉我以后每隔两年就给你送一封信,如果信送完就让我告诉你,忘了他。”
白流苏眼眸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只是微微颤颤的说了一句:“真傻啊,像才遇见他那年”
“写第六封信的时候只来得及写一个开头,便让我再留一句话‘清雅流苏花,细雪落玉枝’还让我用灰抹一抹,这样看不太清,你就认不出来这不是他的字迹。”
“还有最后一句话”
“禹此一生寥寥几笔,愿卿相忘。”
“他说其实他一早就在给你的檀木匣子里写好了结局,只是没想到结局来的那么快”
“结局,什么结局”白流苏微微仰起头,仿佛是想到什么似的,嘴里一直念叨:“檀木匣子、檀木匣子……”
话还没说完,就慌乱的跑出去的往房间跑去寻找那个木匣子,沈禹安送她匣子的时候,白流苏说要珍藏一辈子,所以一直留着,不让它落半点灰尘,她发疯似的寻找那个匣子,最终手指碰到一处极细微的缝隙,若不格外留意,很难察觉,随着“咔嗒”一声,她从暗层里抽出一张张纸条,上面写着:“流苏,再见!”
“我,上海沈公馆小少爷沈禹安,自小家境优渥,也算是个纨绔少爷”
“我要去安徽找书木先生”
“白流苏像她的名字一样,惊艳动人”
“清水小镇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都知晓我的存在了”
“只要能学到知识,只要能找到答案,去哪里我都愿意”
“先生,遍地哀鸿满城血,怎么能不救?”
“我愿意,哪怕只此一生!”
白流苏抱着那个木匣子,她心里压抑,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底喘不过气,在这一刻却完完全全释放出来,苏韵急忙扶住她,她用力抓住苏韵的衣领,双肩剧烈的颤抖着,摇摇欲坠,她看着苏韵从嘴里一字一句的说出:“原来他……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压抑的,痛苦的,从灵魂深处的悲鸣充斥着整个房间。
从此上海沈公馆再无小少爷。
他走的那年流苏花开得正好。
往后的日子白流苏得空的时候都会在流苏树下躺一躺,只是花开得一年不如一年,零星几朵,不尽人意。
开春的时候她躺在树下突然晕了过去,大夫说:“心里有郁结”开了几服药来调理,一开始在苏韵的监督下她还喝了几口,后来她闲药苦,索性就不喝了,苏韵拿她没办法让念白去劝。
白流苏说:“念白还是和你亲,天天你让她往哪就往哪”
其实只不过是人心里苦罢了。
南京解放以后,苏婉清带着两岁的孩子和丈夫回来过端午。
白流苏看着院子里那棵流苏树说:“热热闹闹的好啊,花也开得热烈”
苏韵一大早起来就忙活着做绿豆糕和粽子,本来今年端午没有绿豆糕,但是念白喜欢,苏韵就做了一些。
“今年的花开得好好啊”苏婉清打量了一番笑着说
苏韵接过话:“那可不,你姨妈起早贪黑,每天就围着它转,就差没抱怀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融洽有感染力。
孩子们在一旁你追我赶,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大人们分享着生活中的趣事,充满活力与憧憬。
白流苏坐在树下带着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而后缓缓闭上双眼。
她享受这份热闹,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一朵流苏恰到好处的落到她的心口。“外婆,她怎么了”
“嘘,她睡着啦!”
白流苏说她是个自由且狭隘的人,渴望自由却把自己困在清水小镇一生。
……
“沈禹安,你乱世逢生了吗”
“白流苏,你子孙满堂了吗”
“没有”
“我也是”
流苏花盛开,一次他死,一次她亡。
“孩子们,走啦,带流苏去北京看看”
“外婆,看,有粉色的流苏花”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东边的日出冉冉升起,红透了半边天。
今年是1949年,白流苏终于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