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鸿勇/文
垌中青草不计年
故乡情怀,人皆有之。亲情眷恋,尤为深切。
此刻,当我从异乡归来,站在我堂弟那栋崭新的6层楼宇上,凭栏远眺,审视着这片土地时,只见远山起伏,山岚迷蒙,近处泛绿,无数楼宇,鳞次栉比,此情此景,过于熟悉,已不能引起我太多的兴趣和眷恋。
而我心里所想的,脑海中翻腾浮现的,却是纷繁的往事,亲人的音容笑貌,故乡情结,总是萦怀。
其实,屡次迁徙,人生羁旅,何处是我真正的故乡呢?
从我能记事起,我的故乡是九洲江畔的坡脊村。此村座落在江左,周遭都是平坦开阔的田野,目所能及的,尽是绿色或者金黄,随季节而变换,只是那金黄无论如何灿烂,也敌不过绿波荡漾,为时更久。
什么叫四季如春?也只有寒冬腊月,当我驻足田径,环视故乡的田野,看到那如林的果蔗,满田园的冬豆、兰豆、番薯、油麦、苦麦、芥菜、萝卜、黄芽白、椰子菜,种种庄稼,诸类蔬菜时,才会有深切的体会,大半辈子都无法忘怀。
我故乡有一种各地鲜见的特产,我们叫它姜薯,其状如姜,皮薄如蝉翼,稍显浅黄色,肉色近似白萝卜,无论是水煮或煨或烤,一旦半熟,就会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四溢,入口绵爽,百食不厌。可惜这一至佳美味薯类,自1958年冬水库移民之后,再无得一见了。
人们常说:见微知著。我的乡亲之勤劳,细心耕作,从一垅芋地,便可见端倪。当晚稻收割之后,便犁田晒霜。正月初二,当村巷还飘着红红的炮竹纸屑时,在击鼓迎春的响声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动去整理芋地了。
大人挑着一担粪水,健步在前,那少年肩扛锄头,锄柄的末梢一节,必悬一竹篮芋种和甜薯种,近铁锄这一头,则悬一粪箕火灰,紧随而去。
于是,他们将坭坯砸得粉碎,起垅,整平,挖穴,淋粪水,放芋种。而那甜薯,必自中间切断,用头部那一截作种,在断处一面粘满火灰,再下种,然后呢,就用细碎的坭粉将种子埋往,又在旁边放一两粒冬瓜的种子。
过了元宵,村民便按照季节顺序,陆续往那垅芋地撒些苋菜种子,种黄瓜、丝瓜、豆角、黑大豆、黄大豆、淮山薯、番薯、紫薯、姜薯、沙姜、辣姜、木薯,再撒些大萝卜的种子。数起来,一垅芋地起码种上十六种以上的农作物。
待春水发时,青蛙出洞,蛤子乱叫,田蟹横行,田螺吸雾,春草绿起,诸种作物,竞相生长。短短的十几天后,就可以为苋菜间苗,拔些回家炒了。此后呢,就按照季节变换,人们都可以从这垅芋地陆续收获他们的劳动成果。
坡脊村的南面,在一个高高的小山丘上,有一八角楼,宛如凉亭,高两层,有木板楼梯上落。村里人,无论是大人或小孩,都喜欢跑到那里玩。如果登上第二层,凭栏远眺,不仅看到村里的全景,还可看到小河纵横,大小鱼塘星罗棋布,田园风光,一览无余。
据老一辈口口相传,知书识墨者抄写下来,我大哥主编的《坡脊吴氏族谱》所载,八角楼上立有文昌公神像,并刻有一首诗《神仙端的是神仙》:
神仙端的是神仙,
仙在罗浮第一巅。
巅里白云常绕洞,
洞中青草不计年。
年来花木随风舞,
舞罢山间戴月眠。
眠与不眠谁管得,
神仙端的是神仙。
诗倒好读,好记,也明白其大意。至于这诗的作者是谁,我却无从查考。
什么叫富饶的乡村?当我看到修建黎湛铁路的铁道兵,一个师的师部就设在我们村的金煲大屋时;当我看到四乡数十条村庄都往我们村送交公粮,在此进仓入库时;修建鹤地水库那年冬天,当我看到成千上万的民工住在我们村时;当我看到几台拖拉机系上钢丝绳都拉不倒我们村那些结实的砖屋时,我心里才真正明白,这就是鱼米之乡,富饶的乡村。
自1958年修建鹤地水库而移民起,我离开故乡坡脊,数十年间,辗转迁徙而居的地方就有水桥塘、海康县火炬农场、廉江县河唇、廉城、遂溪县岭北镇、遂溪县城等六个地方。无论身居何处,我所怀恋的,始终是坡脊村。那可是我们吴氏祖祖辈辈自1478~1958年,居住过480余年的地方。
行文至此,想起故乡坡脊村那条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垌,顺手将《神仙端的是神仙》中那句“洞中青草不计年”更了一个字,拟成“垌中青草不计年”,作了这篇文章的题目。
2019年1月6日半夜23:16,发自广东遂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