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嚎啕大哭,是一种偏爱呀!

“我数到10,不准哭了,听到没有?收回去!把眼泪给我收回去!”

在人声嘈杂的烧烤摊外面坐着,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酒精和眼泪已经让我瞧不清周围都还坐着谁,只顾专心看着他微怒的脸和手指,极力把自己的眼泪和哭腔收回去。

可我这么努力地瞧着他,他整个人在我眼里也还是模糊的。我极力地多次想要停止哭泣,但还是忍不住地趴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一次又一次。

他很凶,尤其对我。

我很爱哭,尤其在他面前。

这个比我只大三岁,脸庞俊逸,穿着时尚潮流的男生,有时候,我甚至比敬重我父亲还要敬重他。

他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中,带我的师父。他在我许多重要的人生时刻中,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意义。

虽然,在我人生的旅程中,他不过是陪着我走了两年。

我2020年4月15号入职,2022年7月18号正式离职,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对彼此最印象深刻的事情,大概就是喝了酒之后,我仗着他在,便会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委屈的情绪。

我入职后不久,他就被调去了其他部门,常驻在厦门。我们除了公事上的对接,基本少有其他的交流,我从不在微信上隔着屏幕给他抱怨我遇到的麻烦,他也从不对我开玩笑问询我的生活。

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大部分就是他下达任务和要求,我完成汇总发给他,仅此而已。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大半年。至于来顶替他位置的新部门经理,是一个有才华能力但却溜须拍马小心思多如牛毛的人。他把所有的杂事丢给我,我每天在五楼、三楼、二楼之间上窜下跑,不仅要贡献体力,还要费脑力。要做海报,要写公文,要拍摄,要剪辑,要整理展厅文案内容,还要填补他从不让我接触的核心项目中有关的文案内容。

可是,这样的劳累和委屈,我没有办法向别人倾诉,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或许,这对于应届毕业生来说是个必经的过程,在应酬完独自回宿舍的路上,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人就是这样,越是努力安慰,越是情绪崩溃。我拿出手机,看着那个从来没有打过的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忐忑着打了过去。

“喂,你是?”他没存我的号码。

“哇!师父,你居然没有存我的电话,简直过分。”我开始插科打诨,以掩饰内心的忐忑和尴尬。

他反应过来,“英子?没,英子,我基本不存号码,我都背得,你的号码,18……然后尾号71,7138,对吧。你还从来没打过电话给我哎,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似乎听到电话那边有人问他,是谁打的电话,他回,“是我在公司带的一个徒弟。”

“英子,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满肚子的委屈到了嘴边打个转,又被我噎了回去,最终我笑了笑,说:“没,我就是想你了,师父。”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笑声里有些许尴尬,“但是我感觉我每次回去,你对我还挺冷淡的。”

“我那是怕你,你太凶了。”

“我不凶啊,我只是在工作上比较严肃。”他对自己的脾气向来是没什么自知之明的,我刚进公司不久,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直接把我吼哭过。

“你最近感觉如何?英子。”

“说实话,有点累……”

“你……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打着电话,对着一个其实只有简单工作往来的人流眼泪,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怎么都噎不下去。可能是“师徒”这层关系给了我一个理由,虽然牵强万分,但让我潜意识地认为,他有义务承接我的情绪。

于是,我在不确定中拨打了这个电话,在楼下小区的黑暗中,听着他的声音,流着眼泪隐忍着发泄自己的委屈。我害怕自己吓着他,所以故作轻松,可每次开口讲话之前都要深呼一口气。

他是一个极其绅士的人,纵然我们的关系实质上并不足以达到我可以打电话给他,然后哭。但他还是安慰了我,东扯西扯地转移我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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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后,我觉得好受很多,但毕竟不熟,我哭得是极其克制忍耐的。哈哈,若被他知道,估计又要笑话我了。

一回生二回熟,此后在他面前的每一次哭泣都顺理成章得令人咂舌。他是我师父,我是他唯一的徒弟,我这样想着,然后越发肆无忌惮。

有一次,他请一众同事到家里吃饭,他叮嘱别让我喝多了,不然喝多了爱哭。头脑清醒下,听见这样的话,我感觉脸颊微微发烫。

我其实没打算喝多,但糟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上司说他知道我辛苦,但这是一个必经过程,让我不要急着接触其他的业务,我知道他又在给我画饼,但我却不得不端起酒杯,敬他酒,感谢他的关照和教诲。

同事低声在我耳边说,我的努力大家都看得到。但干着两三个人的活,却只拿三四千的工资,这种努力没有实质性的回报。我笑了笑,又端起酒杯,感谢他的理解和支持。

还有我日思夜想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要跟我划清界限,说着你会遇见更好的人,你要好好的屁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自己哭了,赶紧伸手抹去眼泪,然后又端起酒杯,即使说得有些艰难,但还是给了他他想要的回答,“我知道,也希望你好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有人叫我,该回去了。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到我师父向我招手,我摇摇晃晃走过去,抱紧他,他摸了摸我的头,哂笑道,“又喝多了?”

我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之前一直极力压着的委屈和难过,在他简单的动作和问询下,一瞬间溃不成军,呜呜地哭起来,然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嚎啕大哭。

我感觉到他将我抱紧了些,又是拍背,又是摸头,在安慰我的同时,还不忘向围观的一众人群解释我失态的缘由,“对她很严格,基本不夸她,她积压太多委屈了……好了,英子,哦,好了,好了,乖,别哭了。”

2021年,对我来说是极其艰难的一年。怠懒散漫的上司在各方的不满中,在各领导的协调下,最终还是辞职了。部门新招的人,又什么都还不懂。这下不光是打杂了,许多重要项目也一并丢给了我。

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基本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有一次还通宵到凌晨四点,八点又起来上班,但却总还觉得事情很多,时间总是不够用。

偏偏越是忙碌,就越是想念我师父。他在厦门,离我一千六百多公里,白天上班我根本没时间和他聊天,哪怕只言片语,只匆忙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又匆忙投入到另一件事情中去。

“师父,我想你了。好累啊,想要你抱抱。”我关了电脑,给他发消息,也根本不期望他能回复,太晚了。

但他立即发了几个抱抱给我。

“这不算,我要实实在在的抱。欠着,等你回来,还我。”

“好,回来就冲过去给你个扎实的拥抱,哈哈!”

“抱得动吗?”

“200斤以下没问题。”

“幸好我才106。”

他没再回,但我心情愉悦。其实扎实的拥抱所需的力量,和斤数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怕他嫌我胖。

“英子,现在忙吗?”又一天忙完已经晚上八九点,我坐公交回宿舍,刚下车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有什么事吗?你直接说。”他主动找我,一般都是工作,而且从不会有这样的客套。

“没事,找你聊聊天。”

“吓死我了,我刚下公交,还以为你又有什么事要让我做。”

“哈哈,别怕。”其实他和我谈的还是工作上的事,只不过以私人的角度,以我师父的身份。

我们部门有四个人。一个专门剪辑的,本事不大毛病挺多,仗着年龄比我大,有过工作经历,所以很不服我的安排;还有一个刚招的应届毕业生,手把手教却教不会,只想着用撒娇糊弄我的小女生;另外一个就是从别的部门刚调岗过来的,还不熟悉部门业务。

他看我一个人太辛苦,所以,这次他是专门来教我怎么管理的。

他说,“你干事兢兢业业,埋头苦干,但是慢慢你也要锻炼,统筹工作,管理上要加强,不能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太辛苦了。”

他说,“一是心疼你,二是这是必经之路。”

他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他说,“人突然多了,有些东西可能不一样,提前给我家英子说一下。”

我说,“师父,我好爱你呀!”

在刚步入社会,在只关心自己利益得失的职场里,能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站在你的角度,去为你规划更长远的路,能在背后力挺你,给你支持,这是极大的幸运。

我运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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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流逝,经历太多的事,我其实已经基本不在人前哭了,即使在别人面前哭,也很克制忍耐,很快就能将情绪和眼泪收回去。因为那不是自家人,所以不想展示狼狈和软弱。

后来,就算再委屈,我也不哭了,即使我师父回来,即使他就坐在我旁边,即使我有很多委屈和难过,也不哭了。

他有女朋友了,我很高兴。我收回了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哭泣的权利。

哭不痛快,又何必再哭。

我从来不认为哭能解决什么问题,那只是我清理负面情绪的一种方式,哭完第二天,依旧该干嘛干嘛。

但或许,他认为这是一种脆弱的表现。可我的脆弱即使不小心暴露,我也极力掩盖。他从没发现,只有在他面前,我才会将自己的脆弱赤裸裸地展现。

他不明白,那些嚎啕大哭,那些肆无忌惮,是一种偏爱。

正式离职的前两天,我坐在他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让我把眼泪收回去,第一次,他因为我哭而凶我,我没能收回去,最后一次使用了自以为能够永远拥有的权利。

第二天醒来,我给他发消息,“师父,昨晚你好凶。”

“不是凶你,是怕你以后去外面了,还哭哭啼啼的。”

长辈在孩子要出远门的时候,都会这样教训一番的。他是一个很称职的长辈,我很爱他。

哭哭啼啼,怎么会呢?能让我放肆哭泣的人,分别后就难以再见了,又怎么有机会再使用那样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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