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处处有坎。有的坎横亘半生,有的不过是暂时绊脚的土坷垃。我近来遇着的,是小区车库里那根不起眼的柱子。
那日倒车时"咚"的一声闷响,后视镜里的柱子纹丝不动,我的心里却塌了一角。自此,每次驶入车库,心跳便如擂鼓,手心沁出的汗在方向盘上打滑。不出两日,左前轮又在墙上蹭出一道伤痕——恐惧果然是最蹩脚的导航员。
那根柱子在我心里生了根。白日里分明是死物,夜里却化作活物,在记忆中不断膨胀变形。车轮碾过减速带的"咯噔"声,总让我错觉又撞上了什么。后视镜里的景象开始扭曲,柱子会突然逼近,墙面会莫名倾斜。我知道这是幻觉,却控制不住发僵的手指和急促的呼吸。
这情形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学自行车的光景。父亲在后面扶着车座,我却频频回头看他是否松手,结果总是栽进路边的冬青丛。如今在车库里,我何尝不是在频频回望那根想象中的柱子?注意力一旦被恐惧劫持,手脚便成了叛徒。
恐惧是世上最狡猾的骗子。它先让你记住疼痛,继而夸大危险,最后让你自己伤害自己。年轻时怕上台讲话,喉咙便当真锁住;中年怕体检报告,小毛病也能想成绝症。我们不是在害怕现实,而是在害怕自己想象中的灾难。
前日下雨,见邻家小儿骑车摔进水洼。那孩子不哭不恼,爬起来蹬上车又走。我突然明白:第一次磕碰不过是皮外伤,真正作祟的,是此后千万次在想象中的重复撞击。柱子不会移动,会移动的是我们赋予它的恐惧。
如今我进车库,总要摇下车窗。让地下的霉湿气灌进来,让现实的气味驱散想象的阴霾。有时特意在柱子旁停一会儿,看清它的位置,丈量距离。甚至伸手摸摸那道伤痕——我的,也是它的。说来奇怪,当我不再把它当作洪水猛兽,它便收敛了气焰,变回一根安分守己的混凝土柱子。
地面上的落叶被风赶进车库,在轮胎下沙沙作响。这声音比倒车雷达的警报更让人安心。柱子依然立在那里,但已经停止在我心里生长。原来所谓的坎,不过是自己堆起的土堆,抬脚便能迈过。
人生路上,我们总要撞几次柱子,蹭几回墙。重要的不是避开所有坎坷,而是学会与磕磕绊绊和平共处。那些伤痕终将成为我们认识世界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