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听起这里的流浪儿讲,大人是不会做梦的。
无法做梦,便无法祈求。无法做梦,便丧失了踏入神选之地的资格。无法做梦,又能怎样活下去呢。
“小弟弟,你的家人呢?”
“家人……”
我独自立在巷子的出口,一个大人突然来至跟前向我搭话。
“我没有家人……”我低着头假装沮丧地说出那句话。
家人那种东西,根本就不重要。
说完,我抬头望向那个向我搭话的大人。
他穿着肃穆的黑色制服,制服上纹着古老神圣的对称花纹,一副黑色眼罩遮住了左眼。
看样子,他一定是羊的人。而那个花纹应该就是所谓“羊纹”了。
“啊……是这样啊。那你愿意跟我走吗?”他一边惋惜又一边温和地向我询问道。
真是一位令人作呕的虚伪的大人。
适当地沉默后,我便点点头。
明明可以强硬地带走我,完全不用征得我的意见……
我说完的同时,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苍老干净,没有伤痕也没有老茧,没有任何明显的痕迹。不像是持枪之人会有的手,也不像是文职人员会有的手。
那么,这个人是……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说罢,他向我缓缓露出了微笑,他的一只眼尽是盈盈笑意,眼罩下的另一只眼不知流露出了怎样的神色。
我不懂,但却有必要握住那只手。为此,我已等待了四年……
之后,我被领进了一所保密措施严格的设施,生活起居、饮食以及学习皆在那栋密不透风的三层建筑里。
这个家里,除我之外还有许多看起来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
每到闲暇时刻,看守的大人们会放我们出去自由活动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里,总是摸不着大人们的踪影。
“一、二、三……七、八、九。”
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下午,那个戴眼罩的人把我们集合在一片钢铁废墟场中,数着集合人数。
数完后,他又看向我,对我说:“你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按照顺序,你的编号就是零零九了。”
然后,他又看向其他孩子,“你们可以叫他小九。”
小九?这就是我的新名字吗?还真是没有新颖的名字。
“你好!小九,我的编号是零零六,就叫我小六吧!”
第一个向我打招呼的是一个瞳孔发白的男孩。
他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为了避免传染到我自己,我便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退缩一步。
“小九刚来这里,对这里还不太熟悉,你们千万不要欺负他。”
他颇为严厉地提醒着,然后静静地注视了我们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了我们九个人。
“喂喂喂,他走了!他走了!我们去探险吧。”其中,一个胖胖的大男孩兴奋地大声提议道。
小六顿时不再理会我,他高兴地跑进小五那伙人的群体。
“跟我来!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新地方!”
看起来,这个胖男孩就是这个群体领导般的人物了。
孩子们欢呼着举起双手,兴高采烈地跟着胖男孩跑跳着走远。只有我和另一位男孩完全没有动弹。
我不禁好奇地看过去,那是一个身高比我高不了多少,身形却比我还要瘦弱的男孩。
他看向那群孩子们的目光和他们逐渐走远,凝视他们的眼神像鹰一样锋利狠戾,我见过那种眼神,那是不属于孩童的眼神。
“哥哥?”
我轻轻问出口,可他竟然浑身剧烈一颤,像是丝毫没有想到我居然会主动向他搭话。
他未发一言,朝我皱起了眉毛。他眯起眼睛盯了我一会儿,似乎是在无声地打量。
我当场呆立在原地,最后,兀自望着他背对着我走远,渐渐消失在废墟的另一边。
接下来的生活,我们在大人的保护下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何时会遭受盗贼的袭击,也不用和流浪汉抢夺食物,远离了血腥而又肮脏的生活。
在羊为我们安排的新家里,有裁缝为我们手工裁订版面精美的新衣,有水平一流的大厨负责日常膳食。空闲之余,还有专人推来一辆装有整块披萨和大份牛奶甚至慕斯蛋糕的推车。这样体面又奢侈的生活让我不禁怀疑四年多的流浪生活已经化为了一场朦胧的幻影。
我们被安排了据说是来自上层贵族学校里最好的教师,并接受一对一的教学,学习数学、科学以及历史,学习一切上层小孩才能学到的知识。不仅如此,每个人还有专门的礼仪老师负责教授社交知识,交际舞,小提琴,教授如何在特定的场合挑选合适的衣服等。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把我们当做贵族子嗣一样培养。分明不久之前,我们都还在垃圾堆里打滚,抱着垃圾箱翻找食物。
我不相信羊。他们的意图究竟为何?
心底的彷徨疑惑,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
我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循环下去,没有出口,直到我们之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踪或死亡。
那原本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炎热下午。
我们九个人再次集合在那片钢铁废墟里。
大人们草草叮嘱了我们几句不要乱跑后再次形色匆匆地离开。
胖男孩的编号是零零五。还有一个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女孩,她的编号为零零四。
小四总是跟在小五身边,看得出来小四对小五抱有很高的好感,但小五总是把她当成工具一样使唤。
比如说,一周前,我在教室里看见小四端着一盒蛋糕跑向小五的教室。
大约过了五分钟,小四就一脸委屈伤心地走了出来。最后听见小五愤怒地咆哮。
话中意思是指他对芒果过敏,不能吃芒果慕斯蛋糕。
自那以后,送错蛋糕的小四不再跟在小五身边。
那个轻飘飘的女孩结果受到了小五一伙的孤立,变成了和我一样的边缘人。
虽然说——我是无心融入他们就是了。
“喂,小四。”小八突然朝她喊道。
“跟我一起玩吧。我不会对芒果对敏,你送我多少芒果慕斯蛋糕,我都会欣然接受。”
小八笑吟吟地看着她,他的话听上去像是关心又像是一种嘲讽,别扭得很。
我偷偷瞄向小四,她的脸看起来依旧闷闷不乐。
她犹豫了片刻,便微微点头答应。
“那就跟我来。还有你,小九。”
“咦?”
听到他突然叫到了我的名字,我不禁张大了双眼。
“愣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
小八催促着我们,我和小四面面相觑一眼,疑惑地向他走过去。
之后,他带着我们拐过七零八落的大型钢铁零件来到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场地。
我们被成堆的钢铁零件环绕,且体型比前面所见的零件还要大几倍。
看样子,我们被他领进了这座废墟的最深处、最危险的地方。
要是那些钢铁零件中某一个部落不慎滑下……
“小四,你以前和小五在一起时,他们都玩些什么?”小八问。
询问的同时,他露出了微笑以表示友好。
可在我眼里,那个笑容布满了虚伪。
小八想做什么?他不是真心想要与小四一起玩,也不是真心与我。
小四闻言,抬起怯懦的脸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玩抛沙子,荡秋千,赛跑,还有……捉弄一些路人。”
“唔。听上去都是些很无聊的游戏。”
小八思索片刻后又展露微笑,“我们来玩些不一样的游戏吧,这也是为了让你忘记他们。”
“忘记他们?”小四不安地问。
“没错,他们那样对你,难道——你不恨他们吗?”
“恨……也不至于吧。”
“是吗?可你什么错都没有。”
“错的是把你孤立的他们。你只是不小心送错了蛋糕,你根本不知道小五对芒果过敏。”
“况且,如果小五真把你当朋友,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他对芒果过敏?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藏起来的秘密。”
“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恐怕答案——你知道的比我们更清楚吧。”
“因为,在他眼里,你只不过是……”
“不要说了!”
小四的脸越发地悲伤难过,眼泪噙满了眼眶,顺着她的脸一滴一滴溢出滑落。
“哦呀?实在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或许,事情不是我说的那样。”
小八来到她的面前,改为温柔的声线轻声安慰着,“别哭了,小四。我们一起玩游戏。这个游戏一定能让你打起精神,彻底忘记那些悲伤的事。”
“哥哥,我们玩什么?”我抬起头,代替抽噎不停的小四向他问。
可小八并没有看我,他只是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紧紧盯着小四。听到我的疑问后他缓缓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鬼抓人。”
“要怎么玩呢?”我又问。
“别急——小四,我会给你时间,你会想清楚的。”小八这样说着,他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想清楚?想清楚什么?难道小八与小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说过话?
不管话中深意如何,我越发不懂小八的意图。
小四紧抿嘴唇,仍旧不发一言,她那张怯懦的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