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我们要去旅行,首先表示反对的不是各位已婚女士的老公和孩子,而是我的医生胡一舟。
我对他说明了情况,请他为列一些备用的药,但他拒绝了。
他说:“我不开。你自己要死就去,但别拉我下水。”
我怎么就要死了?一听到他诅咒我我就不乐意了。虽然我们曾经是校友,虽然是我占着“校友”的便宜主动来找他的,但其实我们的关系真没熟到让他天天挖苦我的程度。可自从他成为我的医生,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然而,我还是得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每天去他的医院报到。
每当我站在胡氏门诊的楼下,我就会颤抖。虽然我是医院的常客,但我还是小时候那个一听打针就哆嗦的孩子。不过比这个更可怕的是胡一舟的那张脸,当然还有那张嘴。
坦白说,十年后第一眼见到胡一舟,我有点惊喜。这种惊喜就跟平时在大街上看到身材不错、长相不错的男生差不多。但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惊喜就演变成窃喜了,有一种挖到埋藏了多年宝藏的感觉。
然而这感觉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完全消失了。“我记得你,你是狮子头。”
我实在想不通面对我一脸灿烂向他示好的笑容他怎么能一张口就把我的黑历史说了出来。
“狮子头”这个绰号是我此生最羞耻以及最痛恨的绰号,没有之一。
那时候我刚喜欢上李牧禅,当时是大一刚过半,我身上的土味儿还没脱掉,但已经有了爱美的意识。
为了能让自己洋气起来引起李牧禅的注意,我硬是省吃俭用从生活费里抠出两百块钱,然后去学校外的美容美发一条街做了个离子烫。
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我没有拉刘娅和韩笑她们一起去,也因为急切想要变得漂亮,我选了那条街上要价最贵的那家店。因为我坚信着“一分价钱一分货”。
但做头发的过程中和我预想的情况发生了点偏差,我本来想把发型整成黑直长,但是我的理发师Tony说我的脸型比较可爱,完全整成黑直长不好看,不如弄成一个头部小卷下边顺直的样子,这样又可爱又洋气。
“我是专业的,你应该相信我。”Tony抛着媚眼对我讲。
我以前特别容易被“专业”俩字打动。走在大街上看到人家卖“专业治老鼠”的药,我也会感觉很牛掰。
于是我相信了专业的Tony老师,并且最后还多掏了一百块钱。
事实上Tony刚整出来的效果确实还挺不错的。当我回到宿舍推开门看到大家眼睛里发散出来的光芒就知道。
为了配得上我洋气的发型,大家第二天还一起去商场陪我买了一套短裙。看着镜子里那个全新的我,我乐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在大家的赞美声中我喜滋滋地跑去洗澡了。我边洗边幻想着明天要对李牧禅制造一起偶遇。我一直决定不了这场偶遇的地点要选到哪里,食堂是最容易相遇的地点,但是如果周围满是饭味的话偶遇就不浪漫了。那么是选在图书馆还是教学楼前?
因为纠结地点我直到熄灯之后才从浴室出来,我摸黑吹干了头发,第二天醒来随便抓了两下就慌慌张张地去上课了。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我们的古汉语教授最讨厌别人迟到了。于是站在门口,我自动低下头摆好了认错的姿态,低低地喊了声“报告”。
教授果然像以前一样没搭理我。于是我自动摆好了在门外站着听课的姿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阵的窃笑。
我抬起头发现大家都看着在拼命忍着不发出声音。连教授都不为难我了,他脸上也带着一种谜之微笑摆摆手让我进去了。
我刚坐下来捂着嘴巴的刘娅就塞给我一块小镜子。我拿起来一照,妈呀,头发卷儿都膨起来了。我又拿着镜子左照右照照,发现它膨胀得很有特点,就是整个头的两边都高了一那么撮儿,中间软塌塌的,妥妥的像长了俩犄角。
如果镜子里那个人不是我自己,我一定也会笑出声的。但毕竟我是一个懂得羞耻的人,于是我拼命让自己摆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韩笑捂着嘴递给我一个皮筋,让我把头发扎起来,但被我拒绝了。
我觉得除了那俩犄角有点突兀以外,我整个形象还是很洋气的。我好不容易洋气一回,不能没坚持几分钟就恢复原样吧?
但一下课我就跑回宿舍重新洗了次头发,我觉得造成发型变异的原因肯定是我昨晚没吹干就睡造成的。结果我洗了一遍吹干还是那个样子。我不得不回到那个理发店。
悲惨的是,Tony刚刚辞职回屯儿里结婚去了。更悲惨的是,店里说我得重新交钱才能给我休整,因为Tony走的时候和他们产生了一些纠纷,没有人愿意为他擦屁股。
我拒绝了理发店的提议,一是因为我当时已经没钱了,二是因为我那时候像中了邪一样觉得这发型没那么丑,我总觉得那俩犄角洗一次头发就会塌下去一点,慢慢地就会变正常的。
于是,我愣是顶着这么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校园里晃荡了俩星期。那时候刘娅和韩笑她们每天都欲言又止地望着我,但我却抬头挺胸地从她们眼前经过装没看见。
于是,我凭借那么一副神经病的形象在校园里受到了空前的瞩目。
我“狮子头”的绰号就是因此得来的。本来我那个鬼样子应该被人家叫作龙王的,但是大家觉得应该对一个女孩子嘴下留情,于是就改叫我“狮子头”,虽然我也不知道狮子头比龙王好听到哪儿了。
所以说,我此生都恨叫Tony的人,尤其是理发店里的那些Tony。
好死不死地,我当时那个滑稽样儿也被李牧禅看见了,我看见他仰头大笑的样子,心都碎了。不过他并没有记住我的脸,我们在一起后他曾跟我调侃过那个“狮子头”,可他一直不知道她就是我。
但胡一舟却知道。
我总算是明白当初我不小心搅了他和她女朋友的好事时他为什么用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了。
如今是我有求于人家,也只能任人嘲笑了。
于是我怂兮兮地说道:“啊对是我。好久不见了哈。”
“是好久了。这些年你去哪了?结婚了吗?”
我一下就懵了。我跟你很熟吗一上来就问婚姻大事?我整天被七大姑八大姨追着问还不够,看个骨科还要被医生八卦?
“没有。”我还得笑眯眯地回答他。
“哦。”他一脸冷漠。
“你呢?”我发誓我纯粹是出于礼貌才这么问他的。
“没有。”
“哦。”
“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件事的吗?”
我一脸黑人问号。不是你先问的吗?
“不是不是,我那个,腰不好,想让你给我看看。”我依旧笑得像朵塑料花一样对他说。
“脱衣服,趴那儿。”
“干嘛?”我提高了音量,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有了点变化,“你穿那么厚的大衣我怎么能摸到骨头?”
“哦。”我的气息瞬间又弱下去了。
我早上看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雨,所以出门的时候我就穿得厚了点。
可能也过分厚了点,因为我体寒,平常挺注意保暖的,就找了件秋天的风衣。
我还是觉得不安全。面前的胡一舟不再是大学时那个胖乎乎的书呆子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精气十足的斗士。我总觉得他对我太尖酸了点儿,而且眼神里还流露着猥琐的光。
“我能换个女医生吗?”我弱弱地问,然后看见旁边的小护士白了我一眼。
“我们家没有女医生。”他说。
我差点忘了,这医院是人自己家开的,而且医生全是他们家男丁。他们家的女人好像都不爱这行,只有一两个老辈人在这医院里做护士。
“你到底看不看了?后边还排着队呢。”
我吓了一跳。叫小吴的小护士脸比胡一舟拉得还长。
“老娘不看了!”我在心里喊。可一开口,我就弱的像棉花一样:“我再……”
“你先出去吧。”胡一舟说,但不是对我说的。
小护士一脸不耐烦地从我身边走过,还不忘给我一个白眼。
“我看了你以前的检查,你哪哪都是问题,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对自己身体的,你要是不想活直接死了就行,用得着这么费劲儿折腾它吗?”胡一舟把我带来的报告扔在桌子上。
“我不是……”
“你这副样子只有做手术了,手术前你要是疼得厉害就每天来我们医院做推拿。”
“谁给我推啊?”
胡一舟像看白痴似地看着我:“那你来找我干嘛来了?”
我只是干笑:“你们家骨科和推拿是一科啊?”
“嗯。不分家。”
轮到我翻白眼了。呵呵,私立医院就可以这么任性了吗?
“那个啥,咱爷爷,不是,你爷爷不知道有没有空呢?”
人家都说,他爷爷好像拥有金手指,好多领导人都来找他修整身体呢。我要是能得到他爷爷的治疗,说不定就用不着做手术了。
“没空。”
“哦。”
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他叔叔伯伯堂哥堂弟有没有空。
于是我只能选择胡一舟作我的主治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