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教

子悠重伤初愈便赶回含经堂,案头积压的公文已堆成小山。辰时的日光斜照在青石砖上,他额角还渗着细汗,朱笔却未停过。

己初时分,宋昭推开隔间的门进来,衣摆带起一阵沉水香。他径自在黄花梨圈椅里坐下,二郎腿刚翘起又放下:"野老的事……。"他指尖在扶手上轻叩三下,"按例该送去化人场,但想着是青云宫的老人,我便命人取了遗骨回来,暂供在佛堂了。毕竟是你的人,一切都听你的。"

宫人恰在此时进来添茶,鎏金壶嘴吐出袅袅热气。宋昭吹开浮沫:"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倒好……。"

话未说完忽听得门又被轻扣了几下,原是容若送几本册子进来,她一进门,二人的目光又同时落在她身上。

容若捧着册子低吹着头,见了二人,便站定先躬身行了礼。赤红的宫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宋昭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掌中的瓷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假意漫不经心道:"听说此次太子……竟把曹家的人给拦在了你府邸门外。"

容若行至紫檀案前,素手刚触及批好的文册,腕间白麻便从绯色袖口露出一截。子悠却恍若未闻,目光如影随形地追着她低垂的眉眼。待她抱起文册欲退,忽听他指节在案上叩出两声清响:

"等等。"

她转身时,瞧见他将几本蓝绫封皮的册子推至案边,修长手指在"急"字朱批上点了点:"这些。"他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别忘了。"

容若慌忙抱起册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慌乱的阴影。退至门边时,听得茶盏轻响——宋昭正垂眸啜饮,盏中茶叶却无端晃出细碎涟漪。

五日后夜值,容若强撑倦意等到子悠搁笔,见他抱着银雪走出含经堂,忙收拾文册跟上去。檐下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竟在石阶前驻足等她。

"大人。"她匆匆行礼便要离开,却发觉脚步声始终缀在身后。转过回廊时终于忍不住回头:"你这是......"

子悠单手托着打哈欠的银雪,另一手突然捉住她的手腕。她惊得后退半步,却被他顺势扣住十指,在她手背落下一吻:"今夜去你处还是我处?"

"别胡说!"她抽手不成,反倒被他握得更紧。直同行至她住处门前,才挣脱开来:"我到了。"

"知道。"他竟跟着挤进门,放下银雪时,猫儿轻巧地跃上妆台。容若慌忙合上门扉,却见他已解了墨狐大氅,正打量着这间逼仄的屋子——无窗的四壁,案几上还摊着未抄完的经文。

"来帮你补缺漏。"他径自坐在唯一的那张榆木椅上,袖口沾了砚台边的墨渍,"那些丢失的批注......"

容若怔怔取来宣纸,看他运笔如飞。子时更鼓响过三巡,她支着下巴打盹,忽被笔搁声惊醒。案头已垒起厚厚一叠,墨迹未干的字迹赫然是丢失的批注内容。

"神了......。"她指尖发颤地翻动纸页:"你竟真有这本事......过目不忘。"

"我自己写的,只还原了七成,剩下的,明日夜里再写。"他右手收好那些纸,左手执了她手亲吻了她手背,右手指了指自己脑袋:"都在这儿,那日你在讲解《道德经》.....我去听了,一字不漏。"

容若看他的眉眼看的出神:“我要是能有你六成的记性……。”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指尖在她鼻尖轻轻一刮,眼中噙着促狭的笑意问:"怎么谢我?"。

容若眸中泛起求知的光彩:"那过目不忘的法子......你能教我么?"

子悠低笑一声,忽然勾住她腰间丝绦往怀里一带。她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被他埋首在颈窝深深一嗅:"你得交学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后细嫩的肌肤。

"世人不知你真面目,登徒子。"她羞恼去推,反被他扣住手腕按在胸前。

他唇瓣不由分说地贴上她眼角,辗转至她腮边时喃喃道:"现在教,学不学?"

他突然正色,指尖点在她眉心,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任凭她双手轻抚上自己面颊:"需牢记——",他情不自禁又轻啄一下:“所见所闻,皆要这般……要刻骨铭心。”

烛火摇曳间,案上《道德经》的批注隐约可见"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数个字朱砂小楷。

子悠已沉沉睡去。烛影摇红中,容若半倚在榻边,一只脚虚悬在踏凳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页上已干的墨迹——那小楷字迹工整娟秀。

她将那些批注轻轻抵在额前,闭眼默诵时,忽觉腕上一沉。子悠在睡梦中仍攥着她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孝服麻布传来。她终于轻叹一声,将散落的纸页理齐,用丝绳仔细束好。

"还是...交由你保管罢。"她对着熟睡之人低语,指尖拂过他眼下的青影。先前被丢失的书稿、遗失的耳坠、野老的猝然离世,都化作心头一根刺。此刻连他平稳的呼吸声,听在耳中都像某种易碎的珍品。

子悠醒来时,已是辰初。他伸手去探身侧,只摸到一片微凉的锦褥——容若早不见了踪影,唯余银雪团在他足边,尾巴尖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榻沿。

他起身整衣时,案上一方素笺被风掀起一角。他拈起细看,上头几行小楷犹带墨香:「麟儿:唤你不醒,我今日先去送野老最后一程。书稿烦请带去你处保管,莫再教我弄丢了。」落款处还沾着一点青黛,想是她匆忙间蹭到了画眉的笔。

"麟儿?"他低笑出声,指尖抚过那二字,竟品出三分甜意。转身替她理好枕衾,又将那卷用青丝线捆扎的纸页仔细收入怀中。银雪跃上他肩头,尾尖扫过他耳垂。

甫一推门,却与抱着金虎的若纯撞个正着。若纯惊得后退半步,忙朝他躬身行了礼,怀里的狸奴"嗷呜"一声炸了毛。

"不必不必……。"他伸手虚扶,袖间落出几缕容若榻上沾的香,"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些虚礼。"侧身让路时,银雪的尾巴恰好扫过若纯手中的金虎,两只猫儿隔空对嗅,倒比他俩还熟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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