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地摊儿有关的故事(原创)
木易
(一)
前些日子,地摊儿火了。我也想起了那些与地摊儿有关的故事。
记得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的傍晚,吃完晚饭,孩儿他爹带着孩子出去遛弯儿,我在家收拾碗筷儿。不一会儿,两人回来了。孩儿他爹手里提着一大袋子菜,我很烦:干嘛要买菜?今天吃不着,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打开袋子一看,更是来气:大头菜泛着黄边儿,茄子蔫头耷脑的。
“你哪根筋出错了!这样的菜白给都不要的!”
他朝我摆了摆手:你别叨叨了,那个卖菜的是个男的,带着个小孩儿,也就两三岁,站在个马路边儿上,我要是不买,估计他晚上八点也卖不出去!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你捡巴捡巴,能吃的吃,不能吃的扔了!
瞬间,我就没了脾气。我们刚刚吃饱饭。那位父亲和儿子应该是饿着肚子在摆摊儿。大人饿了可以忍一忍,小孩子饿了,又在马路上,怎么办?想想都心疼。我一边收拾菜,一边想:父子俩应该回家了吧?或许孩子的妈妈早已做好了晚饭,在等着父子俩。
摆地摊儿的人很不容易。春夏秋冬,风吹日晒。如果还要照顾小孩儿,就更不容易了。如果有体面的工作,有可观的收入,谁会去摆地摊儿?
(二)
有一年的夏天,我带着五岁的儿子在中山路等车。车站,有一个摆摊儿的,铺着一米见方的塑料布,摆着那种用钩针钩出的玩具,小熊小狗什么的,鸡蛋大小,就是一些小挂件儿。有一个小熊,背着个小书包,看上去很可爱。儿子一眼看好了,想买。说实话,家里的玩具太多了,我根本不想给他买。
那个卖玩具的妇女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她一边熟练地用钩针编织着,一边对我儿子说:小朋友,你多大了,上学了?奥,明年啊!你一看就聪明,上学肯定学习好,将来一定会考个好大学。几句话,说的孩子美滋滋的,脸上透着欣喜。我想,这个摆摊儿的是不是学过儿童心理学啊!
我真想把孩子拉一边儿,可是又不好意思的。如果这时公交车来了就好了,我正好有理由拉着孩子走。可是车就是不来。
儿子盯着我,用眼神告诉我:买吧?
我也盯着他,用眼神告诉他:不买!
僵持了几分钟,我输了!类似的眼神对决,输的都是我!
我给了儿子十元钱,顺便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今天多弹半个小时琴!儿子拿着钱,看也不看我:知道啦!
儿子把钱递了出去,把小熊拿在手里。
这时,车来了。
那个小熊至今还挂在墙上,经常洗,将近二十年了,一点也没走样儿。
看着这个小熊,我就想起那个妇女对我儿子说的:你一定会上个好大学。
我突然想:为了一个卖十元钱的小熊,那位妇女,她要编织多长时间?她要说多少好话?手巧,又会说话,一米见方的小摊儿,其实她是在用心经营啊!
那么现在,她是不是也编织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好想知道。
(三)
“小米儿”是多年以前在辽北路上摆摊儿的妇女,主要卖小米,有时候也卖点儿其它农产品。有一次,有人要她电话,问她贵姓?她说:你就写个“小米儿”就行了。后来,人们就叫她“小米儿”。她卖的小米确实挺好的,有很多回头客。
记得有段时间,我没有见到“小米儿”。我很纳闷儿:她是病了?还是去了别的市场?吃惯了她卖的小米,到了超市,看到小米,竟然不会买了。突然有一天,“小米儿”出现了,我说:你去哪儿了?“小米儿”说:俺儿结婚了!我在家忙了一个月。
原来是家有喜事啊!
我说:你当婆婆了,别摆摊儿了,该回家歇歇了。
她说:挣一过(个)儿,是一过(个)儿。钱木有多的时候。
想想也是,儿子结婚应该花的不少,娶儿媳妇的花销里,少不了婆婆的辛苦钱。
“小米儿”和我同岁,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五官也很漂亮,就是有个急脾气。有时临到中午碰见她,她的小米没有卖完,就老远招呼我:眼镜儿,我就剩两斤小米了,你快拿着,我好收摊儿,早下班,早回家!然后就把小米塞到我包里。典型的强卖!我没法儿,就乖乖给钱。真是被她搞得哭笑不得。
几年后,市场撤销了。“小米儿”成了游击队,她背着个包儿,里面装着小米儿,看见老客户,就很小声地告诉人家:我把小米儿藏在旁边那个楼道里,你要的少,就从我包里拿,一斤两斤都有。你要的多,我就去楼道里给你称。可别让城管看见。那些日子,她就在马路上来回溜达,只和老客户打交道。
现在“小米儿”光明正大的坐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台阶上,继续卖她的小米。她应该当奶奶了,孙子或孙女的花销里,肯定少不了奶奶的辛苦钱。
(四)
摆地摊儿的很多人是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一些。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有一次,中午,路过一个菜摊儿,卖菜的妇女在吃午饭,她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一包榨菜。吃一口馒头,就一口榨菜。这时候,她的儿子飞奔过来,中午放学了。这位妇女放下榨菜,从钱盒子里拿出十五元钱,递给儿子,顺便说:“粉儿不够,记得要!再加个蛋。”她的儿子拿着钱跑了。
我知道,不远处有一家牛肉粉儿店。
本来我不想买菜,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她摊儿上买了三斤黄瓜。我在想,她卖给我的三斤黄瓜能赚多少钱?能不能为她的儿子在吃牛肉粉儿的时候加上个蛋?
那些摆摊儿的人嘴里也经常冒出:学而思,新东方,什么辅导课之类,我知道,他们也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对孩子也有很高的期望值。吃苦受累又怎样?只要孩子有出息,能有好的生活,一切都是值得的。自己可以苦一点,但是往孩子身上砸钱,绝不手软。
再说点儿零零碎碎:
生活不容易。摆摊儿的人的生活更不容易。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有一位卖菜的告诉我:他们早晨三点多就要去进货。凌晨四点多的洛杉矶我没有见过,凌晨三点多的青岛我也没见过。
认识一位卖海货儿的妇女,在冬天,她的手就像胡萝卜,又红又粗。有人说:她挣老钱了!我想说:她遭老罪了!
一对东北夫妻,刚认识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满头黑发,十多年过去了,两个人都添了好多白发。唯一不变的是,每次走过去,他们都会甜甜地问一句:姐,吃点啥呀?
几年前,齐东路上那个上了电视的粽子奶奶,每天天一亮就坐在路边卖粽子,当时她已经92岁了。她是我见过的摆地摊儿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冬天,老奶奶穿着一件蓝色军大衣,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
前几天,看到一个买海货儿的妇女,把她的儿子训哭了,原因是儿子用一根筷子在那里戳一个活八带。“你把它们玩儿死了,怎么卖钱?谁还要!”她的儿子三四岁,听了妈妈的训斥,满脸泪痕。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在家人的万般宠爱中长大,可是,此时,他的爸爸在洗刷扇贝,他的妈妈在招呼顾客。他的手中没有玩具,只有一根筷子,满脸泪痕,满脸委屈。这个孩子长大了什么样儿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如果他将来有了孩子,他的孩子玩儿一个活八带,他是不会去训斥的。
辽北路上有一家小粮店,店主姓张,二十多年前,他还没结婚,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大米、面粉、鸡蛋、粉条等。现在,早租了店面,小推车变成电动车,还买了面包车,娶了媳妇有了娃儿,小张变成老张了。
很多摆摊的,多年以前都是大姑娘小伙子。过了几年,拖儿带女了,又过了几年,孩子们都可以帮他们收钱算账了。
大多数人摆摊儿是为了生计,而有的人摆摊儿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手艺。在青岛书房的院子里,有一位女士在卖她的手工制作的布艺包,每个包都不重样,每一个包的布料搭配都有自己的特色,因为是自己做的,她会仔细地告诉别人这个包的用料以及细节处理。从做包到卖包,这个过程她应该是非常享受。这位女士不是天天都去,她根据情况,卖完一批,再回家做,然后再出来卖。每次也就是十几个包包,谢绝讲价。从她的穿着谈吐来看,她应该不是为了生计,摆摊儿应该是乐趣吧。
“水饺皇后”臧健和也是从摆摊儿开始的,最后成就了传奇人生。这样的人是少数,需要机遇。勤劳可以致富,但很难暴富。
这些年,没少和摆摊儿的人打交道。因为需要。超市、便利店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存在即合理。黑格尔的伟大就在于他用浅显的语言表达了深奥的道理。
生活就像一副多彩的画卷。
没有哪一个色彩更重要。
所有人,都可以在多彩的画卷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