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游荡在改革的大旗之下
拥堵倒也冷清
——题记
一、阿南其人
1.
阿南家的铺子蜷缩在楼下
卖瓜子,莜面和卫生纸
他的爸爸是麻将馆的大嗓门
每天店面全靠妈妈打理
不知道怎么养出了他
一个颇有文艺气质和幽默感的逆子
这是我从他眼里所见
2.
我和阿南是少年时代形影不离的伙伴
那时成绩单才刚露出它的獠牙
晚上八点我们在小广场和地下室欢聚
他会偷偷带来家里的辣条和香烟
两人尚需嚼树叶来遮遮掩掩
没想到从这幼稚的藤蔓
却摸到了成熟的恶果
堕落无耻的小混混
逼迫阿南给他们偷烟
充斥着白色和暴力的空气里
一块石头忽地拍到小混混的头上
砸出了伤
回头一看,阿南像触电死去的麻雀
这样,学校也被砸出了伤
伤人者就此吞下了所有露出来的锋芒
我恨着什么
让我与好友渐行渐远
我有时又原谅些什么
当我站在尴尬的高度回首往事
含着推己及人的悲悯,不知道自己配
还是不配
3.
难怪人们说“一步错,步步错”
张老师凝住脸顶着要瘦死的阿南
问他究竟反省了多少
有没有在反省的间隙抓起自己的头
背一背古诗和牛顿的定律
他总是那么沉默
不,他迈进了沉默的更深处
他的笑话不再好听
连名字都写不端正
一天当差生,一辈子当差生
老师和同学偏见的目光让他变本加厉
这算不算是一种抵抗,或是妥协?
那个暗恋过他的圆脸女孩说
我看错他了
你们应当见过这样的孩子
骑着摩托尖叫
聚在路边土哄哄的修车店抽烟
搭着红毛女娃的肩,露出僵硬的笑
孩子的具象变成了我的阿南
我短暂的,逆风的,自食恶果的阿南
4.
走,跑,爬
年轻人的十年就这么简单
不管是像我一样还读着书
还是已经融入尘埃般的人群
5.
小县城
人不多,路拆了修修了拆
清晨的微光能照到每一个人
偶尔下来的公交车,如同彩虹
笼罩在土路上
早点摊旁边黑色男人,和他顽皮的孩子
我们这儿的人四十岁就老了
我不是非要感慨这环境
而是为了阿南于我旅途中的再次出场
瞧见他那双油亮的皮鞋
我也忍不住想跟他寒暄
哪知道他不动声色地说,前几年
我见过妖
听说我会写点歪诗
就劝我将此事,公之于众
虽然这些事多半出于妄想,但毕竟受老友所托
我姑且替他说上一说
二、工厂
1.
没想到我的朋友在辍学后还能留股文艺劲儿
他把城市里的地铁比喻成农村黑夜的沟渠
把俊男靓女比喻成扭曲的闪电
把风比喻成炉火,把树木比喻成车间
在他疯狂的脑子里,应该把这些“比喻”通通换成“说”
原谅我这样修改,也是为了证明自我的清白
2.
阿南说我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可不想再受排挤
所以按照他的想法
我决定将他日记的一篇,简单说来:
“那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卧在城市的边缘
它肥硕而恶心的四肢都插在地底
表面看上去却富丽堂皇
有一种神秘的生物,终日眯着眼
游荡在它的血管与白骨之上,供养它的灵魂
它们吃怪物底部喷出来的干粮
靠怪物分泌出来,滴落的红汁液过活
我知道这会腐蚀他们的灵魂
我曾经也放声大喊
仅仅得到那是一群不听人言的妖魔的证明!”
3.
读过他的这篇日记
我终于渐入佳境:
城里也有妖怪横行
主要能分成两类
力大无穷者和积病者
先来看看前者
显著的特征是不会老去
它们每天吃掉的力量都会变成它们的寿命
那么如何辨别一个积病者
这常见却复杂的物种
阿南说他的朋友就产生变异
可怜的立志兄弟
一场车祸赔了夫人又折兵
丢了汽车,他的爱人也不能忍受
本就断了条腿,重新找工作又
被打碎了腰
天天还念起仇人的好
最令人讶异的是积病者的群像
——荒凉山丘上互相撕扯的狼群
4.
莫须有的经历听听则已
他的冒险过了两年
现在又成为县城阿南
和我加上微信
说以后有新鲜事还找我转述
三、网恋
1.
如果你有幸路过我们小区
一定要去看看那间小卖铺的新主人
他的短发如一丛刀片般利索
脸上干干净净,衣着也是如此
像刻意在等哪家的丫头似的
没错,他仍然是在这样的年纪
——踩着春风走在河边,光芒和爱情才是他的语言
我必须要宣布
十多年以后,我的阿南又自己走回来了
2.
大伙早已注意到这小子
成天抱着手机嘿嘿笑
好奇的小孩儿看过去时,他一锁屏
先脸红了
哦,邻里的大婶儿都盘算到他孩子头上
3.
他是个活脱脱的县城人
怀着朴实的骄傲感
人家问他,他不会回答
人家说了,他才跟着说
纵使进货卸货的忙碌时间
他也蹭出手机仔细看看
就像所有热恋的青年一样
当黄昏打湿他略显忧郁的面颊
才陷入深深的思考
4.
他的爱情和夏天是一起结束的
我看到第一片秋叶舞落的时候
阿南喊我去喝酒
他说那个女孩至今不知道他的模样
只说让他去遥远的缅甸见面
希望他留在那里
大象,财富,孤独的城堡
但他告诉姑娘自己在县城扎了根
不愿意再闯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但为了她,会在本地的边缘区
孤独终老
他说,县城,是国家的出口
而阿南将作为上一个时代的守墓人而获得永生
四、回声
阿南的故事就说到这里
如果往后他又遇到心中所爱
我仍会不吝笔墨,娓娓道来
但不知道他的孩子
是否还有机会接受市级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