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朵白云浮在天边,天空如洗。
轰隆隆----搅拌机炸雷般的声音,柳绳儿吃力的推着盛满水泥的独轮车,阳光灼的地皮冒烟,仿佛有点火星,它会燎起火焰,脚在球鞋里吱吱作响,滑腻腻粘着脚丫难受极了,柳绳儿推到搅拌机前,卸下水泥,与水、石子混合,一掀掀送进高出她两头,张大口的搅拌机,哗啦啦的声音敲击她的耳膜,发出心惊肉跳的震颤,头胀的要爆炸,真想歇会,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工作。
柳柳病了,她做的工作是计时工,不上班没有一天的一元四角八分钱,月底结算。病假一天,五元钱的奖金会扣除,小春离世后,三口之家冷清许多,柳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嚷着喊小春回来弹琴,她每天喝苦涩的中药,邻居的帮衬有限,况且,他们的家庭状况不比她好多少,娘俩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光是柳柳吃药花去她们的大部分收入,眼瞧日子过的艰难,无奈,柳柳让柳绳儿缀学代她去上班,把这份工作保留,等身体好了柳绳儿再回学校,柳绳儿很乐意,她讨厌学校。
然而,上班并不比上学好, 繁重的体力活让她必须咬紧牙关,忍耐住极限的劳动,她用铁锨铲水泥,要拼命出力,头发散了,一缕缕和着汗水粘在头皮,遮住半张脸,汗珠模糊的眼帘透过缝隙,她看见自己缀着补丁摞补丁的蓝色长裤,想:什么时候能穿没有补丁的长裤呵,她修长丰腴的双腿,漂亮极了,现在只能无奈的站在这里,犹如两只枯树根。柳绳儿咬住头发,机械的铲料,抬高,扬锨,送进搅拌机,让它们变成铸楼板的材料,真想栽在地上永远不起来,可是,有一个声音再说,不,不能倒下,挺住,你现在是大人了,已经上班能挣钱养活母亲,这份骄傲给她增添力气,她和大人们的工作量一样多,尽管累,柳绳儿喜欢,学校,是她不爱去的地方。
下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出去玩,唯有柳绳儿坐在座位上,柳绳儿想要嵌花纹的绘图铅笔,它是六棱形,容易握住,写出的字细秀清爽,柳绳儿的铅笔,笔芯削的再细,写出的字粗黑,用橡皮一擦黑糊糊一片,这使她的作业总得不到五角星。班上有个女孩叫洁,长的漂亮,用的东西也漂亮,每天都有许多男孩女孩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非常热闹。柳绳儿楞楞地坐着,呆望着他们,她自卑,在家总挨打,她怕同学们知道,同学们知道了会看不起她。
教室很静,洁有那种六棱形的绘图铅笔,它静静的躺在桌上,柳绳儿想,我拿起它只写一个字,就写一个,绝不写两个,她看看周围没有人,我先拿来试试,用完放回原处,这不是很好么。柳绳儿离开座位,轻轻移向洁的课桌,半只铅笔离她愈来愈近,它多么美丽,齐整整的棱,透着墨绿色光泽,翠绿的竹叶轻盈的飘曳,诱惑着柳绳儿,快来拿,我是你的了。柳绳儿迅速左右看看,没人,她飞快拿起铅笔,箭一样冲向座位,柳绳儿的心挤了窝小兔子,在她挨打时,都不曾这样。
自习课,是同学们自由的时光,同学们你喊我叫,陆续走进教室,他们玩的高兴极了,脸上洋溢着兴奋欢乐,汗水涔涔地喊:热死了。
柳绳儿手里攥着半只铅笔,攥的很紧,此刻,她多想把半只铅笔拿出来写一个字,她还未来得及写一个字呢,柳绳儿害怕,她双手绞在一起,把半只铅笔遮的严严实实,不敢让任何人看见,柳绳儿偷眼看洁,她被一群同学围着,发出好听的笑声,没人注意她,柳绳儿实在控制不住,终于拿起铅笔战兢兢写第一个字,多好用的铅笔,写呀写呀,竟写的入神,把这篇课文写完吧,她太想得个五角星。
突然,一只大手罩住柳绳儿的本子,冷不防抽走她视作宝贝的铅笔,她的脑海“腾”地着了火,柳绳儿愤怒的惊恐,原来是老师站在她面前,教室里静悄悄的,半只铅笔转眼拿在老师手里,他转过身递给哭成泪人的洁,洁什么时候哭了?,为什么?洁接过半只铅笔,挂着泪水的脸笑了,她的笑给全班同学,连同老师带来了轻松。
老师是急性子,他猛拍桌子,让柳绳儿到前面亮相,柳绳儿踌躇着站在黑板前,她不敢看全班同学的目光,觉的有数把刀子剌向她,老师说:大家看看,多光荣的三只手。
半只铅笔事件后,同学们避着柳绳儿,她没了名字,小偷,三只手,八号(手铐或监狱的代称),老师天天找柳绳儿谈话,在办公室里,他亲切的使柳绳儿受宠若惊,他和蔼的问她过去也这样拿过别人的东西吗?没关系,想一想,总会想起来,说给老师听,说得愈多愈好,说明你想改正错误的决心大,改正错误,你还是个好孩子,想一想,没关系,一天两天都可以,想起来告诉我,一个人不怕犯错误,就怕不承认。
有一句话启动柳绳儿的心思,就是当红小兵,红小兵是学生中光荣的组织,她快小学毕业,班上除了调皮的几位男孩,女生中只有她不是这个组织里的人,如果胸前挂着红小兵的牌牌,多神气啊。
柳绳儿想了许久,不曾想起,她告诉老师以前没偷过东西,老师沉下脸,老师不高兴了,他让柳绳儿面对黑板站着,考虑好才能回家,这使她惊慌,她怕母亲来找,麻烦更大,想呀想呀,还偷过什么呢?这次偷洁的铅笔,有一回向媛借橡皮,她不给,趁她不在拿着用了,又放回她桌上,这是偷吗?母亲有一本写满诗的册子,里面有许多好看钢笔字,趁她不在家,她偷偷拿出来看,这是偷吗?母亲买的豆腐乳,她不在的时候,自己足足吃了两块。她捡过煤渣,拿过农民晒的地瓜干,摘过地里的豌豆,还在地里刨过到花生,这些一定都是偷,柳绳儿开始张嘴说,老师,老师他笑了,他拿出笔记着,他高兴的模样让柳绳儿懂了,她偷得愈多他愈高兴,她愈说愈多,连没有的也编造出来。
柳绳儿成了全校坏学生典型,每次学校开会,柳绳儿在前面站着,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柳绳儿不再流泪,不再惊慌,竟敢抬起头望远处的树,要是自己是棵树多好。只有一件事柳绳儿至今不明白,从那以后,老师不提让她当红小兵的事,那块牌子永远没有别在她胸前。
从此,柳绳儿讨厌老师讨厌同学讨厌母亲,她喜欢过两个人,巩子和她弟弟小春,可他们都离开了,柳绳儿伤心,跳进河里想找他们,水呛的她喘不过气,连连咳嗽,不好玩,她手刨脚蹬爬出来,湿漉漉坐在河边发呆,小春,巩子叔叔,你们去了哪里?
柳绳儿弄不懂许多事,觉得母亲和周围人不一样,她说不清怎么不一样,母亲的脸总是想阴的难看,让她想逃开,她挑水时跌倒,脚趾甲生生掉下,被母亲责骂。她想着法,讨好母亲,她捏煤球,煤球散成面,为母亲泡茶,却放的是木耳,她唱歌,母亲揪她的耳朵:我烦的要死,你还高兴。
母亲经常打她,她手里的树条狂暴得抽在柳绳儿身上,母亲的脸才有一丝安详,柳绳儿哭,她骂道:我还没死你嚎什么丧?柳绳儿心中蓄满仇恨,她真希望她死掉,她绝会流一滴泪。苦恼很久,柳绳儿学会脸上堆满没有内容的笑,给柳柳讲故事,离奇古怪的故事,吸引住柳柳,她怀疑自己不是柳柳的亲生女儿,是柳柳拾来的野孩子,盛小春才是她的亲儿子,她无法解释他们是双胞胎,柳绳儿被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折磨。
第一次替母亲上班领到工资,拿着钱,看到一辆公共汽车,她毫不犹豫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