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锦瑟
(唐)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刚入了12月,雾州就已经被深冬的寒意封锁了。马路上的电动车大军一个比一个包裹得严实,路上的行人步伐匆匆,厚厚的棉衣和围巾下,护着的是一具具备受冷空气摧残的躯壳。而仓猝进入寒冬后,浅灰色也涂满了雾州的天空,为整个城市铺垫了惨淡的基调。呼吸着这冷漠的灰色空气,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行道树,那姿态也尽显颓败。就连鳞次栉比的灰色高楼,似乎也变成了苦苦支撑着天地的臂膀,竭尽全力,却不堪重负,让人看了不由感到更加疲惫。
任灿灿就是在这样一个灰色的冬日里举办了自己的婚礼,招待了自己的远近亲人和四方友人。因为刚过去不久的疫情,这次婚礼也办得简简单单,简单举办了仪式,简单安排了几个包间,简单和亲友举杯敬酒,又简单互相告了别,然后回到了酒店简单的婚礼套间。
洞房花烛夜,并没有所谓的浪漫和迷乱,喝醉了的新郎陈清言早早就躺下陷入了梦乡,而灿灿却握着手机,久久难以入睡。
夜已经很深了,陷入黑夜的房间里弥漫着陈清言身上的烟、酒之气。此时,新娘子灿灿的思绪不知飞向了何处,耳边听着新婚丈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自己却没有一点困意。
过了很久,调了静音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灿灿的心里突然有些紧张,她有一种特别的预感,心想会不会是那个人发来的信息。只是这么一想,她的胸口就像突然压上了一块厚厚的冰砖。
她不由攥紧了手机,扭头看了看身边新婚丈夫的后脑勺,确定了他睡得很沉,终于还是犹豫着按指纹解开了屏幕。不是那个人!而是前男友吴赫峰。灿灿终于放松了一些,心里随之却不可抑止地涌起了一阵失落和苦涩。
02
直到看到了灿灿发在朋友圈里的婚礼照片和小视频,吴赫峰才终于承认,自己和灿灿是真的再无可能了,他终于醒悟,自己这次是真地错过了灿灿。从大二相识到现在,两个人分分合合有七年了,可这次的灿灿没有再心软,没有再原谅他痛哭流涕的道歉,也没有再屈服于他的狂躁咒骂和摔砸怒踢……
其实从十月份灿灿发来了拍婚纱照的小视频后,吴赫峰就已经哭了无数场,似乎要把所有的眼泪还给曾经悲泣过无数次的灿灿——那时他如同疯魔了一般,就是想让灿灿哭,就是想听灿灿撕心裂肺地哭喊。越是看着灿灿流泪,他心里就越是忍不住兴奋,唇舌间喷射出的话语就也越是伤人。
似乎是命运的报复,此时的吴赫峰被山崩地裂般的悔恨和绝望吞没,他给灿灿发来了长长的“小作文”,还有数十段自己坐在马桶上嚎啕大哭的小视频。而灿灿也只是随便扫了几眼文字,甚至都没有点开视频——她的内心此时异常轻松,也许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吴赫峰迟来的懊悔和深情似乎成了灿灿的助眠药,她渐渐有些乏了。在准备睡觉前,她又看了身边的丈夫好大一会儿,心里却始终没生出一点悸动或幸福,更不用提涌动起深沉的爱意。她感到鼻子有些塞,泪水慢慢盈满了眼眶,继而从眼角滑落到耳朵上。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慢,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灿灿终于闭上了眼睛,坠入到无垠的梦境中。
03
他又出现在了任灿灿的梦里,还是高高瘦瘦的样子,肤色白净,虽然背部微微有些驼,却更增添了少年老成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儒雅。微微栗色的头发是三七分向后梳的,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方方正正的银框大眼镜一如既往地架在笔直高挺的鼻梁上,深褐色的眼眸里流动着泛光的温柔。
他站在教室窗外的走廊上,身倚着锈迹斑斑的栏杆,背后是耀眼的白色阳光。看到了灿灿,他两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脸颊上现出两个深深的大酒窝。他的嗓音亦如身后的阳光一般阳光、清朗,他在温柔地唤灿灿:“过来,灿灿,有好吃的,你吃不吃?”
他是藏在灿灿梦境最深处的人。他是徐麓铭。
灿灿认识徐麓铭的时候,是在夏州七中,那时才上高一的她刚刚满15周岁,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个子也瘦瘦小小的,小胳膊细得如同高粱杆儿,惨白的杏仁儿小脸上,一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里透着机灵和坚定。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总混迹在比自己大的同学之间,她的性格虽然比较活泼,却自带一种说一不二的沉稳和爽快,因此在男生女生之间,都交到了不少的朋友。徐麓铭、严青悦是她的好友,后来遇到的韦苑——最初也是她的“哥们儿”。
在灿灿心中的“好友列表”里,排在第一位的是严青悦——两个小女生刚认识没几天就成了形影不离的闺蜜。且在此后的生命里,不管遇到了什么样的风和浪,她们的感情都没有中断或消散过。
只是很久之后灿灿却还在自怨自艾,她以为命运后来的阴差阳错,都是因为自己在感情的路上太拘谨、太被动了——是她最好的朋友严青悦,先宣示了对徐麓铭的“主权”。
04
高一的时候灿灿和严青悦、徐麓铭同在普通班27班。
那时候的夏州七中从来不缺生源,除了本县的家长以孩子能平价考进夏州七中为荣,连周边邻县的不少家庭也会想方设法把孩子塞进去。虽然缩在本省最偏远的东部,但夏州七中历年不错的高考成绩,还是能帮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小城市争得几分脸面的。
夏州七中的竞争不可谓不激烈。仅仅在高一年级就有52个班,平均每个班的人数都在120上下。其中1班、2班是奥赛班,每个班限额80人,几乎整个县城最厉害的高一新生,都聚集在这两个班里。传说只要进了这两个班,几乎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
3班到22班是重点班,剩下的则是数量众多的普通班——安置着没考好的,本来就成绩一般的,以及被塞进来的成绩较不好的同学。
20个重点班的同学也不容易,屁股下的凳子坐得并没有那么稳当:前有奥赛班的猛虎要追击,后有目光凶狠的群狼要提防——在普通班里多的是不甘心的乡村草根儿。
这些草根儿在村镇里的中学里,在极恶劣糟糕的学习、住宿环境里熬煎受苦不说,即便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接受的却是最落后的教育资源——即便他们的老师已经是含辛茹苦、倾囊相授。在应试的竞争规则里,只是见的题型单一、解题思路片面,就够让他们在考场上被虐得头破血流了。因而在中考时劣势明显。起跑线不同,资源不同,奋斗的结果当然很难相同。只要一朝跻身进了夏高,拥有了相对持平的教育资源,他们的韧劲儿和冲劲儿很快便会被成倍地激发出来。
徐麓铭就是那个拼着劲儿往前冲的草根儿。他的父母常年奔波在外地干工程,虽然挣的钱不少,却并没有那么在乎儿子在哪里就学,反而认定只要孩子跟在爷爷奶奶身边健壮地长大成人就行了,反正早晚都要接家里的班儿。直到徐麓铭后来以平价生的身份考进了大名鼎鼎的夏州七中,两口子高兴之余,才想到供儿子上个好大学也不赖,甚至直接在夏州七中南门附近买了个小两室,方便儿子上下学。
严青悦是从邻县辗转来到夏州七中求学的,只是她不该喜欢上徐麓铭——为此在学海沉浮不定了数年。在严青悦看来,徐麓铭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她总是眼睛亮晶晶地跟闺蜜灿灿感叹,徐麓铭长得太像自己的偶像力宏了!而且肤色比偶像的更白一点,个子更高一些,声音也更干净清朗一点,除了性格比较内敛、平和一些。
可此时的她还不敢去追徐麓铭,夏州七中的传统是在高一期末考试结束后进行文理分科,并根据整个学年总成绩的排名高低,重新分重点班、普通班。所以高一的学子们都知道,每一次的大考成绩都至关重要,其决定着自己是从普通班一跃而入重点班,还是不幸地从重点班被打落进普通班。但凡是想为两年后的高考做准备的同学,都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在这个贫穷又闭塞的小城市,绝大部分少年少女能与平庸命运搏上一搏的,也就只剩高考这么一条路了。
徐麓铭如此,一心只读“圣贤”七科书,两耳不闻女孩子们的主动撩拨声。严青悦也是如此,她生怕自己掉了队,不能追上心上人的脚步,所以只能把暗恋的酸甜苦涩,偷偷倒给灿灿听。
唯独灿灿在学习上没有什么热切的追求。从县西郊一所寄宿中学考进来后,她和从前在中学时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学习,平平淡淡地吃饭、逛街、早睡晚起。
那时候少年少女的感情都太过懵懂、隐晦,仿佛暮春月光下的柳絮,朦朦胧胧,即便拂过少女的头发,也常常被无意地忽视。最初灿灿并不清楚徐麓铭的心事,等到后来她隐约知悉了对方的心声时,两个人却已经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就像多年后的每一次一样,她和徐麓铭在一开始就被命运刻上了阴差阳错。
高一结束后,灿灿和严青悦、徐麓铭一起不约而同都选了理科。这次分科后,年级里少了两个班额——那是提前弃场、和高考告别的人,只剩50个班了。其中前26个班是理科班,剩下的则是文科班。当然,在接下来的学段里,还有人会陆陆续续地离开。
05
27班的学风很浓,更甚于一些重点班。他们的班主任姓李,男孩子们都喜欢叫他李哥。李哥教物理,说起话来南方口音很重,长相清秀,总是戴着一副金丝边方框眼镜,看起来就是一个没受过人间疾苦的少爷形象——据说还是个痴情种,千里迢迢追着来实习的女朋友到此的。
有同学开李哥和“师娘”的玩笑,李哥也不生气,总是红了耳朵,作势威胁要给开他玩笑的坏小子们加作业。也许是因为李哥自己就在谈恋爱,春风得意,便也不好在班里“严抓严打”早恋,当然他也不曾说过鼓励早恋的话,只是对眼前这群青春懵懂、暧昧萌动的小孩子们的稚嫩举动,常常视而不见、抿嘴浅笑。
不过李哥绝对不允许的是男女学生一起外出过夜,在这方面,他尤其管得严、抓得死。孩子们不知道、或是不会去想没了分寸的后果,以及可能面对的风险,他要为他们考虑到。
李哥个子不高,才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也瘦瘦小小的,但是却酷爱打篮球,没事儿就喊着班里的一帮男孩子去篮球场上“操练”。待打个酣畅淋漓后,他就会爽快地从兜里掏出钱,让男孩子们拿着去买饮料喝。有时候男孩子们故意跟他撒娇、耍赖,他也不吝于再多掏个几十块钱让他们去买点面包、烤香肠去吃。
徐麓铭——他的物理课代表,也常被他叫出去“操练”。李哥总是哄着他的课代表:“麓铭,你这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不打球太可惜了!”“麓铭,别学了,歇歇吧!走,跟我去球场上跑两圈儿!”
徐麓铭每次听到李哥的召唤,总是一脸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笔,暂时离开书山苦海的怀抱,摇着头叹一声“哎”,然后去陪他没长大的李哥痛痛快快玩上一场。
李哥虽然在球场上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管起来班级来却是一板一眼,在纪律和学习上都是“赏善罚恶”,把27班的学风收拾得利利落落的。
他从顶繁华的南方大都市来,享受的是最前沿的素质教育的实验成果,可在了解了27班这些孩子的处境后,也忍不住为他们心酸——“同呼吸,岂是共命运”?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同情和悲悯在千万钧重的现实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无法改变现实,只能接受现实,为了带着这帮大孩子走向他心中那个更高远、广阔的天地,他选择接受现实、拼尽全力。
李哥从没缺席过一次早读,即便不是他的早读,他也会早早地起床赶到学校,坐在讲台上等着大家进班。他和班上的每一个任课老师都处得不错,他那一丁点儿实习工资本来就是仨瓜俩枣,还被他常常拿着给这个任课老师买点儿点心,给那个任课老师送杯果汁、奶茶。
虽然普通班配备的师资力量没有前22个班雄厚,通常都是老教师搭着实习老师,但是每个任课老师在进入27班后都忍不住铆着劲儿讲完一堂课、在自习课上辅导讲题时也多了几分耐心。更何况27班的纪律严明,在李哥的看管下,学生普遍懂事听话、敬重老师,就算是实在不想学习的,也没有哪个胆敢扰乱课堂、影响别人的。
对于这些“普通”班的学生而言,李哥深知打基础、见题型的重要性。除了管好自己的物理学习和刷题练习,督促学生把基础的知识点学懂、学熟外,他还常常缠着自己在一些名校实习的大学同学,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当然还有不时的附加礼物,发动他的同学们“借题”、组卷,然后再印出来让27班的学生练。同时他还组织学生们结成学习小组,教着学生先自己看答案解析,看过还是不明白的,再在学习小组间互相讲题、互带互帮。
李哥总是告诉他的学生们,做完题不仅是要检查答案的对错,还要看解题思路,了解考察方向。答案总是会变的,在夯实基础的前提下,解题思路和方法却可以举一反三地套用。而学生在听讲时,听懂了是一方面,听懂了还能给别的同学讲明白,这才算是真正学明白、学牢固了,当然同时也会给老师省去很多力气。李哥喜欢做这样事半功倍的事情。
李哥的付出,27班的学生都看在眼里,他们除了还是会在课间和他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在学习上也比着下起了工夫。而在互帮互助的学习氛围中,同学们的情谊也与日俱增,他们在学习上既竞争又团结,在生活中则动辄呼朋引伴,一起逛旧书街、下小饭馆儿、嗷嗷叫着争抢一包零食。同甘共苦的“同窗之谊”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也最纯真、最让人难忘。一直到很多年后,他们高一(27)班的同学群还很活跃,一些人过年的时候还会聚一聚。
可是李哥没有带满他们一学年就离开学校了。高一下学期的清明节假期后,27班的学生再返校时迎来了一位新班主任赵老师。
赵老师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女教师,整日里不苟言笑,平日总爱穿各式各样的昂贵套装。她留着棕褐色的齐耳短发,厚厚的刘海趴在透着不耐烦的眉毛上,服服帖帖,一动不敢动。除了和领导们说话时满脸堆笑、柔声细语,看到旁人时她一向是是满脸不耐烦、唇舌刻薄。据说她曾被借调到局里待了好些年,眼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回学校了。
进班第一天在自我介绍结束后,赵老师就眯着半月眼镜后的一双三角眼,冷冷盯着教室后面嗡嗡议论的同学们警告他们:“没有人会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我也不能让你们所有人都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你们每一个人!”27班的氛围慢慢变得压抑、低沉起来。
后来,27班的同学们打听到,原来李哥受了重伤在住院治疗。听说是假期陪着女朋友逛街时,遇到了一个抢劫犯。那歹徒抢走了李哥女友的挎包后就向马路上狂奔而去,企图跨过马路钻进迷途一样的老巷子里。李哥在女友的惊叫声中拔腿就去追赶歹徒。他确实跑得很快,没多大会儿就在马路边追上了歹徒。可是他在跟歹徒争夺拉扯挎包带时,被对方猛地用力晃到了马路内侧,这时一辆奔驰而过的汽车闪躲不及,轧到了李哥的脚——粉碎性骨折……
有了如暖阳、和风一样的李哥在前,27班的同学们在赵老师严厉、冷漠的管理下,一面落寞、忍受着,一面更加想念李哥,希望李哥能早些康复、早些回来。可他们直等到盛夏来临、期末考试,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后来同学们又听说,李哥回老家疗养去了,很多同学也再没见过李哥。
只是,很多同学都记得过去李哥在日复一日的守护中对他们的期待,在没有李哥陪伴和监督的日子里,他们依然温和守礼、依然踏实上进。
05
李哥出车祸后没多久,徐麓铭也生了一场重病。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场小小的“感冒”竟然会转成肺炎,且反反复复不得好转,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不得已,他只好请了长假回老家休养,除了月考时会回学校待两天。那时他还没有自己的手机,因而和学校的友人们几乎都断了联系。在整个热闹、喧嚣的春天,他都默默承受着孤独的啃食和深恐落后于人的学业压力,一边忍受着病痛的反复折磨,一边努力追补功课。直到入了夏,他才真正康复,再度回到了校园。
天道酬勤,等到高二开学分班时,徐麓铭和严青悦都如愿跻身进了理科重点班——6班,而灿灿却被分到了理科第一个普通班——9班。
也就是在这一学年,严青悦终于行动了起来,启动了所谓的“攻‘麓’计划”。
她本就是一个机灵又活泼的小女生,虽说相貌并非上等,但却有着婴儿肥的可爱,常年留着一头短发,厚厚的刘海整齐地挡在额头上,眼睛像荔枝核儿一样黑亮,笑起来时露出的雪白的小虎牙颇为活泼,看起来灵动可人。
在这项“攻‘麓’计划”里,灿灿是严青悦约徐麓铭出去吃饭时打的幌子——老同学应该常常聚一聚嘛!
徐麓铭一般不会拒绝严青悦的邀请,虽然三个人聚在一起时,他一般扮演的都是“耳朵”的角色,但是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身上的蓬勃朝气,却让他感到清爽且放松,得以从繁重的学业压力中抽出身片刻。
在整个高二期间,严青悦向徐麓铭告白过三次。天知道第一次告白时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徐麓铭虽然从不谈恋爱,但是却总能轻易看穿身边女孩子们的心思,他总是冰冷地拒绝每一个来告白的女孩子,包括严青悦。只是在对待好朋友严青悦时,他努力让自己的说辞显得更委婉一些。
第一次听到严青悦的告白时,徐麓铭告诉严青悦,自己不打算在高中谈恋爱,只想冲刺一所好些的大学,担心谈恋爱会影响学习……
严青悦在告白的路上栽了一个大跟头,下了晚自习后抱着灿灿哭了半宿。她以为这是徐麓铭在嫌弃自己的学习不够好。为了不拉未来男朋友的后腿,她发奋苦读,终于在期中考试时,超越了近三千名同窗,一跃考进了年级前二百名。
在灿灿的鼓励下,严青悦捧着一罐自己亲手叠的满天星,又一次向徐麓铭告白了。可徐麓铭还是摇了摇头,他没有接那些存着少女满满心事的星星。这一次,他说的是自己感到压力太大了,内心非常抑郁,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别人。
严青悦依然难过极了,可她更难过的是徐麓铭竟然过得不开心,又担心徐麓铭继续抑郁下去会做出来什么傻事。
这个小丫头顾不得细细咀嚼自己又一次失恋的苦涩,反而跑回去和灿灿细细商量,希望能做些什么让徐麓铭开心起来。最后在期末考试结束时,俩人为徐麓铭安排了一个“开心大礼包”:她们带着徐麓铭先是转了夏州新建的人工湖公园,顶着刺骨的寒风,蹬着小船在湖上转了快一个小时;接着去公园旁边新开的游乐场玩了个遍,甚至坐了两遍能转得高高的摩天轮;最后还去了县城最大的华联超市进行了一次大采购,回家时每个人都分了一大袋子零食……
三个人的情谊似乎并未因严青悦失败的告白改变,在更频繁的聚会和逛吃逛吃中,徐麓铭脸上的笑容的确多了起来。可是在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在学校小花园的紫藤架旁,严青悦第三次的告白仍旧被拒绝了。
这一次徐麓铭没再提学习和所谓的“抑郁”,他看着月光下仰望着自己女孩,她的眼睛里满是勇敢和殷切的期待。他知道面前的这份感情有多圣洁!有那么片刻他是不忍心再次伤害她的。
可是他不得不告诉这个执着的女孩子一个残酷的真相,他低头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真诚地俯视着严青悦,说:“青悦,下面我说的话可能会伤害到你,你听后可以不原谅我。但,我不能欺瞒你……”
少年看到眼前少女的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可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付出,可是我内心始终把你当作自己很信任的老同学、好朋友。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不能因为感动而答应你,那是在欺骗你的感情。”
严青悦的眼睛逐渐被水雾蒙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顺着下巴,又砸向她微微挺起的胸脯上,被泪水晕湿的地方像是片片凋谢的花瓣。少女的心毕竟不是钢铁做的,虽然看起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那是因为有爱情铸就的魔法结界啊。可是徐麓铭简单的几句拒绝就轻易摧毁了这个结界,烤得她仅剩的自尊在地上彻底熔成一地烂泥。
少女垂下了头颅,她努力忍住喉咙里的颤抖,勉强自己扯起上扬的嘴角说:“好,那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徐麓铭僵立在紫藤花架的阴影下,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粘在了地上。他很想立刻消失在这个告白故事的情境里,可他动也动弹不得,他必须熬到最后一分、一秒。渐渐地他竟然感到有些生气,为什么大家不能就只是当彼此的好朋友,就像往常一样?
可听到了少女此时的哽咽,他的心不知怎么地也颤了一颤。他突然感到很抱歉,他很惭愧这样伤害了一个自己很喜欢的朋友。
柔和的春风穿过两人的身前和身后,徐麓铭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去安慰面前的女孩子,她哭得像一朵快要碎掉的白色茉莉花。
“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少女带着哭腔的乞求让徐麓铭无法拒绝,他深呼吸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这个女孩子:“好。”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有。”
严青悦的心又被重重击了一下。所有的光芒都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这可怎么好,自己还能怎么办?她的心里又痛又急,翻涌的情绪里还混杂着很多很多的委屈和无能为力。
“是谁啊?”她仍旧不死心。徐麓铭没有再回答严青悦的问题,他想伸出右手去摸摸她的头,却还是忍住了。
那个女生的名字他不能说出来,也不应该说出来。想到她,他不会比严青悦有半分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