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我看到婴的微信时,已近晚上十点了。
婴住在一楼,是一个从不主动缴租却只会来事的租客,我讨厌她以任何方式找我。
微信头两条是晚上6:30发的,首先冒个笑脸,第二条“请问你在家吗?”后两条是晚上9:30发的“老板娘,请问你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麻烦你下来,有事找你。”字面的客气令我心惊肉跳。
婴其实不叫婴,她特矫情特幼稚,在此暂且依她的名字编个同音字。
婴长得娇小玲珑,目测身高约1.5米,丈夫金刚又高又壮(根据体型编名字哈),目测超1.8米,俩人在体型上悬殊巨大,也不知怎的就成一对了?我甚至坏坏地想,这丈夫睡觉做梦时蹬个腿,会不会把老婆踹飞了或压塌了?
这夫妇俩刚搬进来时,带着三岁的女儿,婴的肚里怀着崽,看中我这深宅大院有别于出租屋的闲杂(我住二楼),方便孩子耍。我看他们小夫妻,男的敦厚实诚,女的柔弱可人,爽快地以500元低价出租。
住下没多久,婴说蚊子多,向我展示胳膊上红肿密集的蚊眼,而金刚和细皮嫩肉的女儿却没有蚊眼。我甚是不解,我曾在一楼住了多年,只要保持居室通风净爽,蚊患自消。
收租时我发现,他们防蚊的方式特粗鲁,金刚用那种外墙装修围蔽用的绿纱把木格玻璃窗全封上了,纱四周密密地垫着纸片打了一圈钉子,好好的窗户如同打着粗拙的大补丁,难看极了。
我心里很是不快,忍痛将就吧,毕竟是孕妇嘛。
婴隔三差五在朋友圈里晒自拍,骚眉弄首的,晒减肥,其实除了孕肚,她身上也剐不出三两油,矫情得不要不要的。
不久,婴生了个男孩,说小孩的衣服多,要在卧室里打两螺丝拉钢索挂衣服。我说,房间里都有衣柜啊。答曰,挂着方便找。
此后,进屋就能瞅见她卧室里横亘着的钢索上挂满了密砸砸的大小衣物,地面叠加着杂乱的鞋印和垃圾,室内弥漫着潮湿混浊气息。乱糟糟的衣服和杂物里仿佛埋伏了无数的蚊和虱。庭院里婆娑的龙眼树浮动着凉爽甜润的气息,却被挡在密封的窗户外,真可惜!
金刚是某品牌空调的安装工,早出晚归,晚上七点多钟拉着那架哧吧响的平板小拖车,载着旧空调或机件,回家的动静很大,然后厨房开始了烟火的味道。我在阳台上观察那个满身油污尘土和汗渍的壮汉在庭院和厨房里忙活,大夜晚,还听见庭院里捣鼓机器的声音。
金刚对婴的宠溺是无限的。大清早买菜煮早餐,送女上幼儿园。晚上无论多晚,厨房是金刚的天下,而婴则尖声当着元帅指挥着兵。收租时,我通常见婴伺候手机,金刚伺候娃。这男人好像永不疲乏。我异常惊诧,勤配懒,高配矮,壮配弱,元帅配万能兵,绝配!
—02—
我与婴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争执。
我的房子依地势而建,设两个门,我的门户要比婴高三个台阶,两门隔了五米的距离,两门户前各有十来米长的巷道,形成两户的状态。巷里有棵百年老榕,树冠覆盖了两个屋门外二十余米跨度的巷道,终年落叶,婴从来没有打扫过。
某次雨夜,婴的屋外丢弃了一堆烂家具,我把婴叫了出来,确认垃圾是她扔的,我没忍住我的不满。请她清理垃圾,以免招虫惹鼠。本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想不到婴将蛮横发挥到极致,叫嚣着搬不动。哟!你能把家具大卸八块,并从里屋搬出来,垃圾点三十米的距离,你就搬不动了?我的语气也不那么绵软了:自打你搬进来,我一直帮衬你打扫门口,你还堆垃圾,也太不地道了吧?婴干脆撒赖:我就不搬了,门外的落叶关我屁事,不扫!我说:你太不讲理了嘛!婴沉下脸沉,尖叫,吼。我惊呆了,正巧金刚回来,扯了婴进屋。
巷道狼藉,我只得冒雨将垃圾清掉。然后,我整整一个星期没有清扫属于她那边的门口,结果连日淫雨,落叶湿滑蚊子嗡嗡,我又忍不住,终归给她清扫干净。
恍然感悟“各人自扫门前雪”并非自私,而是修养,至少体现了自觉和本分,对吧?
第二次争执是因为水费。
婴怀疑水表有问题(月均18度),多次明示我换水表。我觉得她是虱子闲得无聊找挠的,四人日开至少三餐,两人宅居,暇时亲友来开个大食会,经常性在庭院里哗哗地清洗空调机件。金刚工衣耐洗,洗衣机毫无节制地耗水(造成我二楼卧室的卫生间经常性断流),厕所不设废纸箩,冲厕水哗哗。水表能不转得勤吗?我说,水表可以换,换后三个月平均水量若是没比换表前三个月平均水量减少1度以上的,费用你自担哈。婴沉默了。
为了劝婴在厕所设置废纸箩,我再次领教了她癫狂的脾气。
我:“厕纸容易堵塞厕所,放个纸箩呗,省水又卫生。”
婴:“纸箩会招蚊。”
我:“不会的,你家四口,纸箩两天就得清掉,蚊子来不及孳生的。”
婴:“我自家从不放纸箩的。”
我:“不是的。你看超市、酒楼、社区街道等公厕都设置了废纸箩的,对吧?”
婴:“我就不放了!厕所堵了我自己负责!冲厕水用多少是我的事!!”她突然提高音量,刺耳,她俩娃吓得哇哇叫,我又惊呆了!金刚过来安抚,她仿似撒野的三岁娃儿,尖叫着要退房。
简直不可理喻!我微微一笑:“好说,退房与否是你的权利和自由哈。”然后退出来。
房终究没退,纸箩终究也没放,换水表的事不了了之。我再次领教了婴的蛮横了。
N月后,我查水表时,发现她卫生间里多了两件通厕用的“兵器”,果然是厕所塞了,很争气地自己负责了。
又N月后,终于看见卫生间里多了个废纸箩,估计通厕所确实是件麻烦事。
—03—
与婴争执,是要付出代价的。
某夜,我加班回来近八点了,正备晚饭,婴把我叫了下楼,锁坏了,锁舌磕断了。对,自从“垃圾”和“纸箩”事件后,他们关门如同鬼子进村!我又乏又渴,极是不爽地埋怨道:“姐,我很忙的!…….”“锁坏了,难道不是房东换的吗?坏了淘汰了也是正常的!……”一言不合,又是尖锐的轰炸式女高声。
算我怕了你了,你是上帝哈。幸好家里有备锁搁着,我急急去找村里的焊工,结果人家吃完饭正美美地一家子玩着麻将,大晚上的不乐意开工,我厚着脸皮,硬是把他拉扯起来,给他双倍人工,好话说尽,才帮忙换了新锁。折腾完,我十点才吃上晚饭。
门锁加人工费,当月的租金等于减半了。忍!
婴的儿子会走路了,会帮父亲干活了——开门。金刚拉着平板车老远就叫:“宝贝!”之后是开门声,接着是地动山摇式关门声,我二楼的铝窗因为震感而晃荡并发出磕碰声,我的老心脏就——咚!蹦到嗓眼儿去。忍!
临近春节,婴给我微信,说昨晚来贼了,庭院外的锁撬坏了。我问,损失了财物吗?答曰,没啥损失。没有损失就好,我爽快地答应给她换锁。
我请了半天假,买锁,约来焊工师傅,然后拆旧装新。婴欲言又止,对我绽着笑脸,我心中纳闷,进贼了,脾气如此顺溜?
婴说:“房东,里面的锁也坏了,麻烦你一起换了吧。”我的怒火一下窜起来了:“怎么不早说,我就买了一个锁,你以为我请个假,约个师傅容易吗?”“喔,对不起,不好意思。”
婴一脸讨好,抬手不打笑脸人,我只得悻悻地跑去再买回一把锁。
内外门都换了锁了,我收拾卸下来的旧锁,这才发现内屋那个锁的锁舌是磕断的,用钥匙两边扭动,锁根本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庭院的门锁究竟是贼撬坏的,还是欲盖弥彰,干脆捣坏的(金刚是使螺刀的高手哈)?若然进贼了,以她的秉性,不恼不躁?还给我赔笑脸!真相可谓拨云见日了。
两把锁、人工费、我的缺勤费,五百的租金不见近四百,再忍!
锁是换了,但关门的方式依然是轰天雷式的。
我在楼上常无端被吓得一惊一咋的,我压着怒火给婴发微信:敬请轻手关门。谢谢。
这样会消停几天,然后又防不胜防的再来个轰天雷,我再压着怒火微信:敬请轻手关门,有劳,谢谢。
然后又消停几天,依然是轰天雷,我再客气地微信:敬请轻手关门,拜托,非常感谢。
婴每次都不回复不哼声。
收租时,我撑着一脸的假笑:“麻烦你轻点关门嘛,邻居来提意见了。”“我儿子关的门,小孩子嘛,还小,不懂事啊。”
我只得又换上一副慈爱的嘴脸,抚着他儿子的小光头:“小宝宝乖乖啊,以后轻轻地关门好吗?嗯,阿姨给你糖啊?”然后从兜里摸出备好的巧克力。
嘿!我恶心我自己……
—04—
现在婴给我来了四条微信,客气礼貌,这是坏事敲门的节奏,我拿了备钥下楼。
在庭院外,我刚要把钥匙插入锁眼,惊住了,锁盒还残留在门板的里面,门板外的锁头却没了踪影!
我的怒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婴!婴!”
门开了,婴拿着那截锁头,解释说:“上次的师傅没有焊牢喔。”
我再也按不住了:“第四把锁了!你不觉得过分了么?”
“哪有这么多?”
“你想想有没有这么多!?”
婴怔了怔,强词夺理:“我住了近三年,换四把锁多吗?”
我:“不多?拜托你打听一下自家的亲朋戚友左邻右里,有没有你这样的?春节前刚装的呐,正月刚过呢!上次磕坏我都忍了,你还赖账?”
婴:“我认!我承认上次是磕坏的,谁家没有小孩子呢?同样是母亲,你的孩子难道不顽皮?!”
我暴怒了:“太让你失望了,我孩子出生到现在二十年,门锁就没坏过,这叫家教!家教!懂吗?你耍脾气磕坏的对吧?给你儿子甩黑锅了,对吧?再说了,即便是你的儿子磕的,你当娘的得赔啊!凭什么别人就得为你孩儿的错买单?一而再,再而三,不可思议!”
婴让我呛得眼一翻一翻,只楞了电光火石的一瞬,依然撑起租客是上帝的架子,嚣张地说:“反正你不换,我就搬……”
“搬”字刚出口,我斩钉截铁:“好!请赶快!否则别又赖贼呀偷呀焊工呀!”
婴明显怔住了,还想说什么,我给她甩了个背影,我凭什么要惯着你!回到楼上,我听到婴在庭院里打电话,声音尖锐,憋着哭音,我听明白了七八分,金刚不在家,婴在电话里撒野去了。
次日清早,来了十来个金刚的亲友团和空调军,嘈杂地拖着小板车、三轮车、电动车,当天,东西搬完了。
第二天,婴在微信里约我退房,我敦促她搬走属于自己的一切物品,凭押金单晚上过来退押金。
我在阳台上发现院子里那个大花盆不见了,我在微信里问婴:园子里那个大花盆为啥搬走了?答:烂了扔出去了。我说:前晚我还见到的。答:昨天搬空调打烂了。多少钱?聊到这我不想聊了——院子里没有一丁点花泥落地的痕迹,更没有瓷渣!反倒是龙眼树下堆的废品都烂成坨坨了。你有多懒我比你亲娘还清楚——花盆加泥巴二百余斤,你闲得挠虱?巷道只有我打扫,哪有花泥瓷渣的蛛丝马迹?环卫工住在前面四通的“景观”位置,硕大的花盆逃不过他的法眼——但凡费力的工夫,没索到小费他绝不清理。大花盆是婴的亲友团顺走的。
晚上,婴一家四口如约而至,进屋验房,蒙在窗上的绿纱,窗缘密集的钉子,墙也弄糟了,我心痛呐。我指着庭院里的废品,说,请你们清走吧,这可比花盆容易搬得多了,对吧?我正打算用那花盆栽棵无花果呢,可惜。
婴讪笑着说,回头找朋友问问,给你找一个哈。我说好啊,花盆虽不值钱,但买回来很费劲,算起来耗费就不低,是吧?婴不接我的话茬了,躲闲去了,金刚埋头清理垃圾,我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从自家屋内拿了铁铲来帮忙。
花盆到底没有还给我,意料之中了。花盆花泥搬运费都耗力耗钱,是吧?
我请人给房子刷漆,处理窗户上的钉子和绿纱,发现纱里密布的灰尘和蛛丝,窗台上厚厚的鼠屎壁虎屎,恶心得无以形容,这还是人住的窝吗?原来蚊子叮人是有目标的,专叮懒人蛮人和瘟神。
屋子经过五六天的装整,焕然一新。装修期间有租客寻上门来,并付了定租。一个月后的今天,正好是初一,新房客进住,并把门口洒扫得妥妥净净,满是厚实温馨的生活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