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1861)四月十二日,江油县城(今武都镇)被蓝朝鼎农民起义军袭破,“城陷时,贼众杀辱男女,劫夺财物,焚烧惨酷”,关于他们的暴行,志乘有载,毋庸赘述。我们实在不应该继续称他们为“起义军”。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古人——我们的先辈,面对暴力入侵,有过勇敢而惨烈的抗争。比如当时的县令李柬,他率领家丁,城破后坚持巷战,力尽被俘,后来趁看守疏忽,投水自尽。这是官方的,张道平则是来自民间的抵抗力量。
张道平,名坦,道平是他的字。有名有字,可见张道平是读过书的,然而张道平对科举的兴趣不大,县志说他“少读书,慷慨有大志,慕终军之为人,弱冠补弟子员,意弗屑也。”不想考秀才,客观上是不太好考,主观上恐怕是骨子里不太安分,不喜欢之乎者也,喜欢舞刀弄枪。
血光之灾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降临绵州及龙安府一带。四十上下的张道平,家境殷实,在乡间号召力极强,他理所应当地成了江油民团的重要首领,手下领着三千来人的武装。这支部队是地地道道的“子弟兵”,他的族人分任大小头目,部队战斗力和机动性都非常强,常被官府委以重任。不过很遗憾,江油城遭到突袭而被攻破,张道平和他的部队正好来不及施救。
江油县城失陷,梓绵江彰四州县交界地大堰塘、重石庙、白家坝(今忠兴镇)等战略要地均被敌军控制,江油、彰明及安县各地,“土匪四起,乡团或倚势官长报复仇杀,远近骚然”【1】。
来不及忧伤,张道平自觉地承担起驱除外敌、收复家乡的重任。他独力指挥的第一个漂亮仗,是打垮了本地恶少傅某纠集的乌合之众。这正是张道平聪明的地方。
傅某这种恶少,被过去的官府称为“莠民”,亦即所谓“流氓无产者”,他们不事生产,惯以拉帮结伙横行乡里为能事,太平年景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乱世之中,很能生事。蓝朝鼎所部,来自川滇交界地区,远道而来,对川西北地区的民情地理不熟,如果与傅某之类合流,地方上遭受的荼毒必定更甚。傅某“纠诸恶少,将从本场起事,肆其焚掠,势甚猖獗,互为犄角以相抗”,张道平果断出击,“分团进攻,阵斩、生擒各数十人,歼伪参谋蒋永坡等,逆遂崩溃”,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此时,蓝朝鼎主力部队围攻绵州城,同时以偏师围梓潼,无暇顾及龙安府一带,以张道平等人为首的江油民团逐步收复失地,并不时增援梓潼及绵州,他一度率部进驻黎雅,楔入梓绵之间,给予两地守城战以有力支持。
张道平不是常胜将军,与蓝朝鼎交手,他多次吃亏。当时民团作战,以堵防为主,即尽力守住自己所在州县要隘,防止敌人入境。奉调增援彰明大堰塘时,张道平的部队打了败仗,族兄张国纪和两个侄儿战死,团丁阵亡数十人;从黎雅增援梓潼,双方大战于梓潼县城西北的丝公山,民团战士因临阵紧张,过早发枪,敌人逼近后,遂致溃败【2】;往援绵州,老龙山之战,又折损数十人。
虽迭遭挫折,但张道平和他的部下,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愈挫愈勇。伏击和夜战是张道平最擅长的战法,辅之以疑兵之计,屡屡奏功。
黎雅之战,张道平“夜遣劲旅分据山谷,列炮布戟,埋伏数十处,派练长丁浚先等多执燃炬袭其东,团总率众击其西,弟威贯其后,亲身出奇截其前。贼见火光,又闻炮声炫聒耳目,即惊遁。”这样的战法,巧用天时地利,虚实相间,深得用兵要领,张道平俨然有大将之风。
同年八月底,绵州解围,张道平率部追剿溃散的蓝朝鼎余部,多有斩获。两年后,同治二年(1863),张道平又和过境的太平天国石达开残部有过战斗。当时,他只用少数的兵力,先使疑兵拖住敌人,又主动出击,以较小的代价,为官军驰援赢得了时间,再次保全了桑梓。
三年里,张道平“前后数十战,皆身先士卒,其一切饷费多取给于家”,手下的将士,包括兄弟张威在内的多位族人阵亡,江油文人欧培槐评论张道平的功绩,称“道平至,贼悉鼠窜,无敢谁何,其保全邑人者不少”。可惜的是,战后张道平不但没有获得封赏,反遭仇家诬告入狱,几次险遭不测。直到四川总督骆秉章提讯,发现其中冤情,张道平才获解脱,而此时,他已经因讼致贫。惟一值得欣慰的是,百战不死的老英雄得享高寿,八十多岁还精神爽健,向人谈起当年作战的情形,手舞足蹈,英气逼人,人们以壮士目之。
张道平本人,对于不公平的遭遇,显然是无怨无悔,这正是对儒家“仁义”、“勇敢”精神的完美诠释。
(未加注释的引文,均摘引自光绪《江油县志》)
【1】【2】见(清)李榕《十三峰书屋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