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的时候,离家里远,所以当寄宿生。只能每周六傍晚回家,周日傍晚返校。“换油饼”就是发生在周一到周六的事情。
寄宿期间的伙食妈妈每周都会给我准备好:一袋吃6天的大米,够吃6天的咸菜、萝卜干各一罐。咸菜、萝卜干偶尔吃一吃还挺开胃的,但寄宿的学生时代天天吃,吃到腻、吃到厌,再吃到怕,最后吃到恨。
咸菜、萝卜干非常刮油,对减肥的功效不错。但在长身体的学生年代,刮油被刮的心慌意乱,早上又起的特别早,到了第三节课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咕咕”地抗议了,注意力开始下降。第四节课在期待着下课、期待着放学、期待着吃饭的期待中度过。
卖油饼的小商贩比我们肚子里的饿虫还了解我们,每到上午第二节课间操的时候就把炸油饼的推车驻扎在校门口。推车上放着一个半截大油桶改造的火灶,上面架着一口油锅。火灶边上还放着一个竹筛子,炸好的油饼一个个放在竹筛子上。
竹筛子上已炸好的油饼一个个看上去酥黄酥黄的,面上泛着亮亮的油光,散发出阵阵的香味,非常诱人。卖油饼的小商贩不紧不慢地炸着油饼,也不吆喝。炸油饼的油香味飘的老远,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记得参加单位组织学习的时候,看过的一个案例警示:白色恐怖时期,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一名高级干部,就是因为经不起一碗热面条的诱惑而叛变,把组织出卖了。
家庭富裕的同学就会掏出零钱一个、两个地买,然后边走边吃。没钱的同学也想方设法偶尔过一次嘴瘾:寄宿生每一餐节省一点米,积到一定数量了用米去换几个油饼吃;有的寄宿生干脆寅吃卯粮,大把的米拿去换油饼吃,没米下锅了再使坏解决肚皮问题。
开始我和一部分同学的立场非常坚定,与炸油饼的小商贩作坚决的斗争,没钱买也死扛着不用大米去换油饼吃。接下来的日子里,坚决与炸油饼小商贩抗争的阵营队伍越来越小。眼见着志同道合的同学一个个提着瘪瘪的米袋子往那里跑,我开始有点气愤,接着开始有点犹豫纠结,慢慢有点动摇了,再后来,我也在一个星期里开始忐忑地节衣缩食。
我在中午和晚上这两餐做文章:从原本一餐各4两米中克扣下1两。经过5天锲而不舍的克扣,终于在星期六的课间操下课时,箭一般地冲向宿舍,把一个星期节约的成果递给炸油饼的小商贩,他伸出肥厚而油腻的手接过我米袋子,塞进秤盘里,左手提起称的拉索,右手拇指和食指迅速地把秤锤往左里扫,秤杆翘的老高老高的,都还没稳,小商贩就说:“6两,换3个”。话音未落,他就麻利地把我布袋里的米倒进他边上的箩筐了。我像做贼似的,心虚的不敢和他争论,低着头,抽过布袋子,抓了3个油饼,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获得了一次满嘴流油的满足。
傍晚放学回到家的时候都已经日落西山了,嘘寒问暖的奶奶说我这周回来怎么瘦了,我不敢正视奶奶,嘴里闪烁其词地应付着她。爸爸妈妈还在田里劳作,我先打开饭甑(乡村装米饭的木桶),抓了几把先充饥了。约摸一个小时后,爸爸妈妈才收工回家。此时,正是万家灯火。妈妈一见到我,也说我怎么瘦了,在长身体是不是饭不够吃,明天米多带点到学校,我眼神飘忽地迎了迎爸爸妈妈,看到爸爸黝黑的额头上布满的皱纹,妈妈眼角的深深的鱼尾纹和粗糙的手,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波涛汹涌。
我并没有向爸爸、妈妈和奶奶坦白了用“节省下”的口粮去换油饼吃的错误,但我心里已暗下决心,今后再也不干这荒唐事。
后来,我真的再也没有拿着口粮去换油饼吃了。我发现经常拿着口粮去换油饼吃的同学成绩越来越差,也许他们心里一直惦记油饼,上课心神不宁、思想跑火车。再后来,他们逃课、旷课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长大工作后,慢慢熬到了小职位,逐渐有了小权力,生活的诱惑也越来越多:毒品、金钱、美色、职位、声名……油饼的诱惑力在它们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面对这些诱惑,我迟疑过,也犹豫过。但我一想到换油饼的经历,爸爸脸上的皱纹和妈妈的眼角上鱼尾纹就像一盏明灯,让我看到了诱惑底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