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班转来的垃圾!”一个男生的嗤笑声从左侧的过道上传来,虽然说话声不大,但她的的确确地听见了。
课间的嘈杂恍然间嗡嗡地远离她的世界,如同溺毙在海水里,空气一瞬间殆尽。
段小珂僵坐在位置上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了血肉也不知疼,埋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铅笔在本子上演算着方程式。
那个男生和前排的女生愉快地聊着天,不知讲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间浮夸地大笑起来。
好像刚才路过时男生的些许停顿,不过是她的错觉。
是我听错了吧?段小珂默默地想着。
她用掌心遮住泛黄的演算本上潮湿的一小片水渍,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过道归于平静。
段小珂飞速地把本子合上,塞进桌洞里,趁低头拿课本的时候抹了把脸。复而挺直腰身,幻想着自己披着黄金盔甲,抵挡着来自背后的邪恶激光炮。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和心底的刺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蔓延上来。
翰林中学是Y市最好的中学,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教学设备与校园环境都是本市一流的水准。许多家长削尖了脑袋都要把孩子送进来,“送礼托关系走后门”一条龙,想方设法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仿佛是大多数家长的固有思维。
而让她们放弃这种“帮助”孩子的行为,就跟兜了只耗子一样,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老段啊,赶紧带点补品去找何局下几盘棋。”段母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手上也没歇着给段小珂添了块排骨,一边絮絮叨:“小升初也不能掉以轻心……争取考到翰林,再进优班。”
“那等她考完了再说。”段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对女儿说不出长篇大道,但在酒局上喝高了就爱与人侃侃而谈,回家了也能继续拉着人高谈阔论,喊着“我没醉”“就半斤”,转身就吐得昏天黑地,瘫着床上打着呼。
段小珂隐约的明白大人在说些什么,但她心里十分排斥这种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没来由的对吐露“走后门”这个词组有种被践踏尊严的耻辱感。
“我可以,不需要。”她大声喊着,然后放下空碗,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留下面面相觑的父母。
段小珂以优异的成绩稳入翰林中学,在兴奋中度过了一个凉爽的夏天。九月开学,由于下雨而泡汤的军训,变成了入学考试。陷在鸡兔同笼问题里的段小珂,迷茫的看着这些奥赛题。
当她回过神已经在12班上了两天课,英语老师带着口音读课文,和反复的抄写作业,班上“热闹”的氛围,让她萌生一种前途堪忧的荒诞感。
翰林中学的班级分为尖子、优秀和平行班三类。而她在开学的第二个星期实现了从平行到优秀的飞跃。段小珂转到了6班,坐在讲台的右边一张“特殊专座”。集中受到粉笔灰与各科老师唾沫星子厚爱的宝座。也是能让班上七十多人目光灼烧的位置,每次上课都感觉如芒在背。
段小珂也明白是大人的运作。每天忏悔着妄想减轻自己的耻辱感。在无边的悔意中生出一股怨恨:为何要如此?经过我同意了吗?为何不问我愿不愿意?
没人回答也无力改变。努力与周围的同学友好相处,但无论如何,都感觉有隔阂在其间,做何事都不痛快。
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半个学期,宝座“让贤”。段小珂换到第二组四排靠近左边过道的位置。当她松口气,想要“泯然众人”拥抱新生活与新同桌友好相处的时候,听见了对她来说,这世界上最恶毒刻薄的言语。
潘多拉魔盒被打开,跑出了梅菲斯特。魔鬼践踏着尊严,戳穿痛脚。撕破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假象,证明为了一个可能公开的秘密整天提心吊胆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段小珂张着嘴却哑了,于是她躲在一个笼子里,透明又沉默。
秋风拂面,吹起了墨蓝色的窗帘。窗外阳光透过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散落成斑驳,扭曲的枝干艰难的向着光生长。仰起头,一切都在倒流,流进心里偌大的空洞,变成大海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