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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早上六点半的闹铃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踏着拖鞋坐在马桶上,其实都不用穿拖鞋,从床到卫生间就两步,没错,就两步。就这在北五环地界的房租,还是几乎侵占了我一半的工资。
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拿出昨晚的半张大饼,抹上黄豆酱,卷上生菜,一边吃一边刷头条抖音,手机视频里传出摇滚歌谣:大饼卷一切,卷的是人生百味啊……我就骂:哎呦我勒个去,人生百味个毬啊,那是因为老子六块钱的鸡蛋灌饼都吃不饱哦。骂着骂着哗啦啦我的头条金币就到账了,心里盘算着多少金币换一分钱,手上飞快的打理好皮鞋,穿戴整齐后挎上公文包拎着垃圾袋从楼道冲出。到国贸需要倒换地铁,我必须确保在七点半坐上地铁5号线才不会迟到。我自认为刘翔式跨越障碍的功夫自己已炉火纯青,不等小区门卫大爷抬竿,便施展凌波微步纵身跨跃了出去,大爷的呼喊呵斥瞬间被甩在身后,一路狂奔到了立水桥地铁站。
从天通苑开来的5号线,从来都不用你迈上车去,你站着不动就可以双脚离地上车了,因为你是被挤上车去的——人太多了。我曾经目睹过一个姑娘塑料袋里的包子,从包子挤成馅饼再挤成片汤的完整过程。
我站在车上带上耳机,身体和车箱一起,随着《早安隆回》的节奏晃动,每每这时候,我都会眯着眼瞌睡,你不用抓扶手也不会倒,身边都是你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他们会照顾你一路前行,支撑着你不让你倒下。
一阵刺鼻的香水味穿透我的N95,旁边两位高鼻梁白皮肤人高马大的美眉在滴里嘟噜的交流着。我猜是葡萄牙语或是西班牙语又或是……总之听不懂。她俩完全不顾他人感受使劲的挤我,丰乳肥臀不断蹭着我的身体,搅的我心神不宁睡意全无。我立马装作怒目而视,用外国腔调跟她俩讲:“哈喽北鼻,普里思让一让,你们挤我是看我帅吗?你可以晚上来找我,虽然我家的床很小,你两也可以一起来。”说完我学着外国式的耸耸肩努努嘴,心里暗自坏笑,傻瓜美女听不懂嘿嘿嘿。一个美眉斜了我一眼,用一口正宗的京腔回我:“你丫找抽啊。”
看在国际友人的份上,我摸了摸耳机,咽了咽唾沫,就当没听见。觉是眯不成了,就在想:北漂一年了,一年没上几天班,净在小区里当志愿者了。我当志愿者,不是为了那份崇高,是因为管饭,自己不上班没工资就要吃土了,况且京城这地方不比老家,土都难找。想着想着,惠新西街换乘站到了。
我又是忽忽悠悠的被挤出了车厢,双脚还未落地,啪的一声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挤破了,各种垃圾散落一地,什么菜叶子纸盒子,还有打过飞机的卫生纸……这才想起来,光顾着跑了,垃圾都没扔。为了体现自身的高素质,在安保人员的监督下我蹲下来,一点点捡拾,突然呲啦一声,顿感裆下有风而入。完了,西裤呲开了,是我胖了还是裤子瘦了?人家阳了都吃不下饭,我不一样。我得的是奥密克戎吃株吧,饭量巨增,这都什么节奏啊。好在我穿着到膝的高仿的羊绒大衣也不看不出啥,我在劝自己,回去换衣服已是不可能了,稳住了不要慌,见机行事,伺机而动,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喽。
上午
捡拾垃圾耽误了不少时间,一路狂奔,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公司,看了一下时间总算没迟到。我匆匆整理一下衣衫,迈出电梯的步伐坚定而有力,看着刷脸机里我的大脸依然满面春风,脑子里却在飞转,我的裤子怎么办,怎么办?
工位上方的暖风吹的我好热好热,脑门上汗珠直流,就算热死,今天是铁定不脱我的锦襕袈裟了。几个妹子围着我似真似假的关心着,问我是不是感冒了,大衣都不脱。我眯着眼告诉她们:“嗯,老纳掐指一算,有可能是二阳了,女施主请自重,倘若心疼老纳,把暖风关了便是。”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散去,各自狂喷酒精,满屋子的酒精味熏的我直流眼泪。不是,是热的,眼里都出汗了。
红蓝铅笔勾勒出的设计草图上,都是我辛勤的汗水,好想来一瓶冰镇的脉动,我快冒烟了。
女朋友打来电话,哭诉着培训机构又要裁员了,这次又要失业了,乌啦乌啦的一顿抽泣。和女朋友讨论着海淀的房租死贵,搬来朝阳一起住吧,她说还没领证呢我这是欺骗纯真少女,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看着图纸,咬着铅笔,无奈的安慰着她,只觉得汗水快流到嘴里了。她问我怎么了脑血栓栓到舌头了吗,说话不利落。我说牙疼。思想工作就要做通了,总监刘姐来了。总监一改往日灭绝师太的冷酷作风,端着茶杯温情的对我说:“听说你身体不舒服,这是加了感冒颗粒的红糖水,快趁热喝了吧。”
Oh my god!我要的是冰镇的冰镇的,我真想扑到总监怀里大哭一场,热死我,这个设计就报废了。看我愣愣的,总监放下茶杯:“快喝了哦,身体重要,明天把初步设计交上来集体研究,要尽快定稿了。”同事们都盯着呢,我得给总监面子,服从安排,端起茶杯说:“总监您真好。”说着就是一个90度的鞠躬。总监到门口还回头提醒我:“别忘了明天交稿哦,我看你今天状态很不好,年轻人嘛坚持一下。”
同事们都议论着灭绝总监这是咋了,里面放的是不是七步断肠散,只有我知道这一杯断肠散有多甜有多热,只有我知道这个设计的重要性,一但通过了公司营利我也可以有奖金了,就可以和女朋友吃呷哺呷哺了。
完成设计对我来说并不难,但我需要出去透风了。我躲在卫生间里解开大衣,洗了脸畅享着片刻的凉爽,还有一小时我就可以到楼下的餐点去吃豆腐脑了,姑且在这里躲上一小时吧。下午呢,下午再说吧。
中午
终于可以出去放风了,从没感觉到时间竟然也会过的这么慢。
北京的春风很凉,很舒适,蓝色的黄的色外卖小哥鱼儿一般在车水马龙中穿梭着。我坐在小吃店的长板凳上,这里今个有些冷清,伙计无精打采的招呼我。我说你咋了,平时不是欢的跟踩了尾巴似的吗,今咋了?伙计指指对面,我寻着望去,新增加了一个崭新的流动餐车。虽说没有锣鼓喧天人山人海,但餐车上也是金旗招展,搞得跟戏台一样,一杆大旗迎风飘扬,上书几个大字:北京特产长沙臭豆腐。我也是醉了,伙计说这家伙一大早就搞的跟水泊梁山叫阵一样。
我说:”优胜劣汰,万物如此,你看啊,有了竞争才能提高质量,才能提高服务。你知道吗,竞争一词最早出现在《庄子·齐物论》里,并逐曰竞,对辩曰争。这个竞争嘛……”没等我说完,伙计拉着脸说:“保不齐你哪天就被竞争掉了呢。”
我笑了笑又耐心的跟他说:“哎啊你要多读书多学习多动脑子,你看有的人二三十岁都已经名车豪宅事业有成了,你看你还是在磨豆汁烙烧饼,我是在教你方法嘛。”伙计斜着眼对我说:“有的人二三十岁都已经死掉了,你咋不去死。”
我觉得今天的豆腐脑很咸,烧饼很小。
女朋友又来电话了,哭丧着告诉我,她竞争上岗失败了,被裁员了。我说:“优胜劣汰,万物如此,你看啊,有了竞争才能提高自身素质,才能提高自身价值。你知道吗,竞争一词最早出现在《庄子·齐物论》里,并逐曰竞,对辩曰争。这个竞争嘛……”她说:“滚。”
下午
回到公司又开始享受暖风了,热的我脑袋不灵光,图纸上一个技术标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冥思苦想中不知不觉的脱下了鞋,脚丫放在地板上,哎那真叫一个舒服。我叫来一旁的妹子给我解释技术标准,她一边给我讲解一边悄悄的把我的一只鞋踢跑了,我全身心的投入设计当中,丝毫没察觉。
终于搞定了,我的设计浑然天成,赶紧叫妹子拿图纸去扫描抠图入系统。我都能闻到自己的汗味了,我要臭了,得去卫生间透风。
我的鞋呢,咋一只了。我蹲下来仔细寻找,下蹲过程中耳廓中只听呲啦一声,裤子进一步撕裂,女朋友给我买的本命年的红秋裤彻底暴露无遗。这条裤子提醒了我,活在当下不容易,毁在裆下只是一瞬间。
总监刘姐风风火火的跑来,拿着我的设计比比划划的说无需大动只要小改,这里那里的,我木头一样的矗立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好好好是是是的应承着,心里思索着我的鞋子呢,一定是刚才的妹子发坏了。总监终于讲完了,她看着我穿着一只鞋,一边摇头一边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太另类了。
我把妹子招呼过来:“女菩萨,老衲有一要事相求,还望女菩萨慈悲为怀,成全老衲,善哉善哉。”妹子笑出了两个酒窝:“聪明人哦,你设计完成了啊,看能的你啊,我可好久没吃京八件啦。”
网上说:生活中多有不如意之事,该妥协的时候妥协,否则会走得很累。我现在不是走的很累,是少只鞋没法走。
脱鞋的我最终只能妥协,我在诅咒她越吃越胖,并在电脑上留下一首诗。正在得意,总监刘姐又来了,举着只钢笔振臂高呼:“全体注意了……”大家立即起身,聆听总监教诲。呲开的裤子让我注意力难以集中,啥时候触碰到键盘打开了投影也不知道。
总监刘姐的训话戛然而止,眉飞色舞的表情渐渐凝固,目光变得深邃而幽怨。我也随着众人回头看去,我的电脑屏幕投影在幕布上,那首标宋字体的诗格外醒目:蛇口方寸处,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这是准备写给敲诈我的妹子的,难不成总监误会了?
刹那间总监刘姐化身灭绝师太,手中的飞舞的钢笔恰似倚天剑,一股杀气冲我袭来。我被一个个大招杀的体无完肤,此刻,我成为了恃才而傲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成为了不守规矩公然挑衅的敌对分子,成为了蛊惑人心破坏团结的害群之马。我想解释,但这时解释就是越描越黑,我每个毛孔都在冒汗,我觉得自己要吐血而亡,不是冤死就是热死。
我在同事们献上剪刀手、树拇指、做鬼脸和种种安慰之后巴啦巴啦的感慨着,痛斥着那妹子敲诈勒索的恶劣罪行。有人高喊快散了吧,地铁要晚点啦!
晚上
走出了公司街上已灯火阑珊,畅享凉意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给女朋友打电话告诉她我又快有奖金了,等攒些钱咱自己开个培训公司。她说我的饼画得好圆,我说给我买的红秋裤真好,遇寒则凉,遇热则暖。一路上的电话粥,糊不饱肚子,开开房门急着要煮面,哗哗的流水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哎呦喂,马桶的开关弹不起来了,这是从早上流水一直流到现在。顾不得换衣服鼓捣了半天也弄好,果断给房东大妈打电话。房东大妈就在楼下,她一进门我就倾诉着各种不满:“大妈您看这马桶坏了,从早上流水到现在,国家水资源这么紧张,无端浪费水资源就是有损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再说我租您的不是房子,这一室零厅就是个卫生间嘛,这么重要的设施坏了,今您说啥也得给个公道。”
大妈不温不火的说:“公道啥啊,少上纲上线的,先把水路总开关关掉,明天我找人维修。哎知道你疼钱,这月水费我出,一会下去提桶水来先用着。”我感激的说:“大妈您和我亲妈一样疼我,我给您鞠躬啦。”大妈瞅着我呲开的裤子:“少来这套,你年轻轻的找个女朋友不难啊,别这么变态。”我嘞个去,快换了衣服……
面条煮好了,狠心加了一个荷包蛋,我拿着大勺子摇头晃脑的念叨:快到碗里来快到碗里来。
我给妈妈通了视频,告诉她我又快发奖金啦,生活可好了,看我的荷包蛋,我一顿吃三个,刚吃了两个还有一个,可香了。妈妈乐的合不拢嘴。
我又给姐姐通了视频,告诉她我又快发奖金啦,生活可好了,看我的荷包蛋,我一顿吃两个,刚吃了一个还有一个,可香了。姐姐说别骗人了,妈刚才打电话说你一顿吃三个,哎姐知道你难。说着给我发了五百块钱,我把钱退了回去,让她和姐夫照顾好妈妈。
豆大泪珠滴落在荷包蛋上。
夜里,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穿着开裆裤骑着板凳当大马,嘴里喊着: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