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夏雪宜正计划着如何到峨嵋山盗剑时，无意中在集市茶楼里听到别人在讨论五毒教如何如何下毒害人，手法如何如何出神入化云云。

他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教派，却未曾留心，此时听别人一说，突然便冒出了个想法。

夏雪宜不动声色，默默坐了一阵方起身离开。

他留了个标记在脚下，约一个在附近卖消息为生的江湖百晓生晚上会面。

用毒。

夏雪宜觉得自己之前钻了牛角尖，一心想着手刃仇人要真刀实枪，却忽略了这让人防不胜防的手段。

百晓生舌绽莲花滔滔不绝地讲着五毒教的种种阴险毒辣，听得夏雪宜热血沸腾，恨不得那温方禄有一百条命，每一种死法都尝一尝才好。

他常在山洞里栖身，对付蛇虫很有经验，却没想过可以利用它们。

有了想法便开始付诸行动，夏雪宜又开始飞檐走壁去偷书了，这回偷的全是关于各类毒物各种毒计的书。他没打算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方式接近五毒教，所以不敢贸然前去，须得在毒之一事上了解透彻方可行动。

自六岁开始，夏雪宜便从未试过光明正大地实行他的计划，以前是怕温方禄，后来倒是成了习惯了，不想改。

寻常书籍的用毒之计难以望五毒教之项背，都是些用毒汁泡暗器泡兵器的方法，夏雪宜看了后自己又根据听来的五毒教手法删删减减，他喜欢独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么多的毒物里，夏雪宜最喜欢蛇，既狠毒冰冷又优雅美丽的生灵，颇合满手血腥又骄傲清高的夏雪宜胃口。因而捕蛇取毒之法，育蛇留毒之术他都练得格外纯熟，身上也不为人知地养了几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蛇者毒。

去峨嵋山的事情得缓一缓了，夏雪宜完全被名目繁多的毒迷了心。

他学什么都很快，数月便上手，对各种毒物了然于心。夏雪宜此时对敌已不再是一味拼武功了，杀人的方法越来越多，三不五时的计上心头，便用些新鲜想出来的毒计。不是点到为止的下毒谈判给解药，夏雪宜一下手，必须要置人于死地。瞬间毙命，连一声呼叫一刻喘息都不允许留。

六、

五毒教的总部在云南，路途遥远，夏雪宜独自前行倒也不觉得苦闷。

他惯会给自己找些乐子，江湖之事纷繁，是是非非曲曲直直让人眼花缭乱，他却偏要做个判官，让眼前井然有序。

夏雪宜下手狠辣，一般不管什么小打小闹，总是去瞧些人数众多打打杀杀的热闹，瞧见理亏的强词夺理的横行霸道的，碍着他的眼了，便去管上一管。

杀招，毒计，赶尽杀绝，毫不留情。

夏雪宜轻功好，留了一地的尸体便飘然离开，被帮的人一头雾水，找不到这忽然而至的高手半分踪影，连打听一下名号的机会都没有。

多管闲事，不全是为了杀人，也不全是为了救人，到底为了什么，夏雪宜自己也说不清，随着性子做事罢了。

他活得足够阴暗，却仍是拥有一些零星火光，微弱的，带着些许温度的。

到了云南，夏雪宜很快便找到了五毒教总坛和各个分部。五毒教在云南势力范围极大，夏雪宜不敢在云南打听，因而在启程之前便让百晓生探知他需要的讯息。在云南，越不引人注目越安全。

五毒教养着的毒物举世无双，夏雪宜自然是不肯放过的，而且此刻他尚未敢进到五毒教内部偷些什么，先了解一下他们用什么毒方是上策。

万妙山庄是五毒教在云南最大的一个分部，山庄后头的蛇窟便是夏雪宜的目标。

夏雪宜暗中观察几日，学了他们炼制毒药的方法，便开始用引蛇香艾诱那毒蛇自己跑出，再收了其毒汁。

到了第六天，夏雪宜碰见了一个女孩。

夏雪宜点了引蛇香艾，没多久便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夏雪宜没理会，继续拿着香艾。

等那诱出的五花蛇游近时，夏雪宜抬头，看见一个摆夷人打扮的少女，长相甚美，定定地望着自己。夏雪宜见她不说话，也没有理，朝她笑笑便继续抓蛇。

谁知那少女竟上前阻止，担心他被蛇咬了。

夏雪宜一听又笑了笑，还是不说话，自顾自地抓了蛇取了毒。

那少女皱眉看了一阵，忽然叫道：“快放下！”，迅速从怀里取出一根小银管，对嘴一吹，发出极干涩尖锐的声音。

夏雪宜听着刺耳古怪，刚抬眼一看时，手中的五花蛇猛地扭动，趁他不注意瞬间咬了他一口。

夏雪宜手上一疼，立马扔了蛇，转想要身去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取解药。可手还没碰到木箱，意识便模糊了，什么都还来不及做，颓然倒下。

被一般的五花蛇咬了自然能安安稳稳拿出解药服用，可五毒教养的五花蛇毒性极大，瞬间致命。

摆夷少女上前一看，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七、

意识清醒了才发现动弹不得，夏雪宜躺在床上，浑身无力。

他颇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瞧见了床边的摆夷少女。

夏雪宜没力气说话，心里明白自己招惹了五毒教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他暗骂自己大意，但别无他法，栽在别人手里了便只得静观其变。他不动声色，抿着嘴闭上眼。

少女见他醒了，正开心地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他又闭上了眼睛，神色很是高傲。少女不晓得这人为何如此，撇撇嘴，细声细语地说：“你服了解药，三日后便可以下床走动了，现下会觉得四肢酸软无力，不打紧的，你再睡上一觉就好了。”

少女说完，见夏雪宜无甚反应，便转身出去了。

夏雪宜心下疑惑，理不清五毒教想做什么，只得作罢。

看那女孩的反应，应该不会对他不利。他精神困顿，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夏雪宜已经能坐起来了。摆夷少女站在床边，见他不说话便径自对他解释病情，说着一些五花蛇毒性如何如何，解毒又如何如何的无关紧要的话，抬眼一触及夏雪宜的目光便低头笑笑，再继续说。

夏雪宜瞧着女孩那模样便心下了了，怕是自己让人家春心萌动了。

夏雪宜并没有多爱近女色，但风花雪月之事也不是没经历过，他又自由惯了，没有什么书生酸气讲个男女授受不亲的，送到手边的美貌姑娘自然不会客气。

夏雪宜看着那女孩，笑着打断她的话，纵使一脸病气也挡不住他的剑眉星目。

“你叫什么名字？”

…何红药。

红药。

一盆红药碎在夏雪宜心尖上，落了一地残花，洒了淋漓鲜血。

脑子里涌出一些画面，小孩会笑，姐姐也会笑。

美好的残忍。

夏雪宜咬牙压下越想越多的前世前生，眼角眉梢漫上了些许狠戾。

何红药见夏雪宜神色有异，又低着头不说话，疑惑地轻轻叫了他一声。

夏雪宜原是不爱跟别人说自己名字的，这时心神大乱，顺口便道：“我叫夏雪宜，是扬州人士。”

“扬州？那你来云南做什么？”

夏雪宜没瞧她一眼，忽然躺下，侧身向着墙壁，不再理她。

何红药知他这是不想说了，也不好追问，走到窗边坐下陪着他，以防他有什么需要。

伤感与憎恨搅在一起乱七八糟地横冲直撞，夏雪宜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让自己理清思路。该是打听一下五毒教的事情为上，既然那女孩看上了自己，五毒教的底细便容易摸清了。

红药，莫不是姐姐在天有灵想要助他？

夏雪宜平复了心情便又坐起身，同何红药聊起天来。

何红药注意到他待自己亲近了很多，心下欢喜，更是知无不言。

果然是姐姐相助，得来全不费工夫。

夏雪宜笑得十分好看。

何红药竟然是五毒教教主的胞妹。

八、

工笔画，摆夷少女的肖像，巧笑嫣然，眉眼极是妩媚，神情却温婉可人，活脱脱一株盛放的芍药。

也不知作画者是想画人，还是想画花。

夏雪宜的画是母亲手把手教的，母亲夸奖他天赋极高，小小孩童还没有书桌高，下笔作画却有了几分火候。后来在江湖上漂泊，画画却没扔下，思念家人思念得紧了，便画上一幅。一家子完完整整，赏花，玩笑，即便只是画作，看着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后来又一把火烧了，夏雪宜仍没有办法绕过憎恨跳出死亡，仅仅是品味回忆的美好。他还是做不到。

夏雪宜画完了还学着那些酸文假醋的诗人，提了几句诗，不外是人面桃花清水芙蓉云云。

一时兴起之作，何红药看了倒是爱不释手，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欢喜。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画里的那般好看。

同夏雪宜说了，夏雪宜也没说话，只看着她笑笑。

…这丫头是个纯良姑娘。

短短几日，夏雪宜孜孜不倦，何红药知无不言，连五毒教下毒三十六大法也倾囊相告了。

夏雪宜看着何红药赠给他的两大瓶毒汁，觉得再挖不出什么东西便要离开，好好筹划一下峨嵋山的事情。

将自己要离开的想法同何红药说了后，女孩很是着急，红红的眼里满满地装着不舍，夏雪宜做事向来果断，此刻被那双眼睛看着，却是不由自主生了暖意。

还没有被人这样挽留过，夏雪宜也不知该如何，只得好好向何红药解释，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自己身上背着血海深仇，自己仍没有把握杀得了仇人。至于是怎样的仇恨，仇人是谁，夏雪宜通通没有道明。

何红药攥住夏雪宜的衣角，说她可以帮他，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从短短的语句里迸发。

五毒教有一把金蛇剑，是教里三宝之一，削铁如泥，就藏在大理灵蛇山的毒龙洞里。

…我需要它，能否借我一用，大仇得报后必定完璧归赵。”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