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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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一过,我可爱的妈就开始打电话来,“你好久放假呀?哪个时候回来也?”

我哭笑不得:“我的那个妈呀,我们还有很久才放假,还有两个多月呢!”

我的妈,只要十月国庆节一过,她就觉得要放假了,啥时候放假回去这个话题就开始提上了议事日程。

隔三差五打电话就会问问。无论我跟她拉扯什么话题,最后她总能绕到这两句上去问一遍,然后妥妥地挂断电话。

很有仪式感。

妈不识字,据说当年外婆差点儿把她扔到粪桶里溺死。幸亏她生在正月初五,估计是外公怕惹怒了“年”,遂留了条小命。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读书就是奢望。梁老师来动员还是小女孩的妈去读书,外婆说,女娃子读什么书,长大反正是别个屋里的人。

妈说,她赤着脚使劲哭着蹬天弹地,哭了几天,地都蹬了个坑,还是没去读成。

她说,一辈子,扁担大个“一”字都认不到。亏都吃饱了。

此时,妈端来煮好的玉米棒子,使劲让我吃半截,却不知,我在她眼皮底下大大方方挤兑她,欺负她不识字。

唉,识得几个字的女儿,如此欺负不识字的妈,嘘!莫说话!

我妈听说我因为写文章,出过书得过奖。特别高兴。不过她高兴之后,一般都会哀叹几句。不识字,我这辈子受够了,都不该变人,你要努力学习哦!

每当她这么说时,我就逗她,千万要变人啊,你不变人我咋办啊!她就哈哈笑。

九十年代,村里扫盲,我妈去夜校上过扫盲班。为此,爸爸还给她缝过一个花布书包。我妈每天在家练习写她的名字,爸爸也握着她的手教,可是她的姓“廖”字,太复杂,我妈急得发脾气,怎么练都学不会。她说,写字太难了!

最后扫盲班毕业签字,她歪歪扭扭地照着画完了自己的名字。

我妈说,喂猪煮饭我得行,读书写字,不是那块材料。妈呀,你说的不对,凭你平时滔滔不绝的口才,跟我爸爸斗嘴时灵敏的反应,教育我们时的那些周公之礼,你哪里不是读书的材料呢,只是这书,读晚啦!

她撇撇嘴,也是!

妈爱美,特别爱干净。

她的衣服从来都是鲜艳的颜色。红色,紫色,黄色,白色,她不喜欢黑色等比较深的颜色。买衣服,给她买深粉色,我自己买黑色。

她常说,亮的颜色让人心情好,乌不老遭的,看到都心情沉闷。

前一段时间,特冷,吹雪风。凛冽的雪风把妈的脸都吹裂了。

她让奶奶去给她买瓶护肤霜。

好吧,又一个大字不识的,买了一瓶洗面奶给我妈。结果我妈当作护肤霜往脸上擦,越擦越严重。

我看到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裂得不像话了。像树皮,皲裂得让人心疼。我拼命忍住心酸,开她的玩笑,“这下好了,老来俏!”

我妈明白了自己把洗面奶当成了护肤霜用,突然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了。哪怕一个字,她不开口,我也不敢开口。

我能感受到妈的悲伤,那种沉默的悲伤让我的心都裂了,裂得像她脸上的皮肤,仿佛有呲呲呲的声音在我心底绽开。

不识字,让我妈又受了伤。

不过好在,有我这个识字的回来后,我妈脸上的皮肤已经完全好了。

抹上香,又很自信啦!

我妈特爱干净。

她的炊具,总是闪闪发亮。她的白色衣服,即使穿烂了也还白得雪亮,没有任何污渍。因为我妈遇到污渍是用食指和大拇指抠的,甚至会把衣纱抠烂。

老家的院坝很宽很大,我妈做农活回来,经常是汗都不干,就拿起了扫把。这些年,搬过很多次家,辗转从曲尺老家到梁平,再回巫山,又去万州。

无论到哪里,家里总是一尘不染。

我妈很客气,除了对外人客气,甚至对自己家人,也是如此。客气是她的标签。

爸爸经常讲一件事。

有一年,我妈回娘家。娘家有三个成家立业的哥哥,还有外公。

走拢时,已是晌午时分。大舅家问:“幺孃吃了饭没?”妈信誓旦旦地说:“我在二哥屋里吃啦。”

走到二舅家,二舅妈问:“幺孃吃饭了没?”妈信誓旦旦地说:“我在大哥家吃啦!”

走到五舅舅家,五舅妈问:“幺孃吃了饭没?”我妈信誓旦旦地说:“我在二哥家吃啦!”

外公没在家,再没人问她吃了饭没有。临近傍晚回到家,远远地就让爸爸煮饭,说一天没吃饭,都要饿晕了。

这事,成了我爸爸津津乐道调侃我妈的美谈。

吃了这回亏,妈好多了。

现在最多不过是,有好吃的,从来都说自己不爱吃。万一有事在别人家吃饭,也很少主动夹菜。诸如此类,还很多。

最近,妈经常说她老了。不过我不太愿意承认,我说,中央委员六十岁才算开始呢!她说,我哪能跟他们比?我说,在我们家,你就是中央委员啦!她说,你尽逗我!

哈哈,逗她又何妨?

以前回家,从来没跟她一起睡过。因为不习惯。今年开始习惯了。

所谓母女或母子一场,也不过是我们从她的身体里诞生,到长大分离,到老又逐渐回归的过程。

如此轮回。轮回一次生命的周期。

此时,我妈已睡。但是我不敢动弹我的脚,因为,我的脚,被她紧紧地握在手心。

从来没矫情地跟我妈道过晚安,今天,我想说一次:

晚安,我的那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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