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少年时看只觉说不出一种浪漫。在烽火之中,穿过层层废墟与烟火,能紧握身边相爱之人,能不浪漫吗?死生一刻,什么都将毁于一旦,灰飞烟灭,倘若能与心爱之人死于同穴,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可是,这样的浪漫与幸福,终究也只够活个十年八年。
事实上,在这场情爱的追逐中,一开始便是不公平的。白流苏这个离了婚的女子,回到“落魄户”的娘家,遭尽嫌弃。她没有活路,在那样的家庭中,她既不能出去交际,也无法寻得一职务。她只能去抓住一根外来的稻草,方能使她求生。无论他姓范,亦或姓王,姓李,但凡是有身份的人,只要能给她给名正言顺的名分,都行。她若能赢,便出净胸中之气。她若输,名声扫地,也许会继续苟且,一如她离婚之后,在娘家度过的几载时光。
而范柳原,他是在求欢中求爱。这一场爱恋,表面上看,他为之付出真心,真正的在追求一场自己能做主的爱恋。他爱白流苏,他便要流苏也爱他,并不是只嫁于他。他要的是情,是爱,不是一份责任。于他而言,娶一个妻子太容易,他爱一个人太难。但是,于白流苏,成为一个人的妻子太难,爱一个人更难。
在这样兵荒马乱,封建礼教依旧扎根于心底的时代,他们视乎都做不了主。范柳原做不了主。他从小的经历他做不了主,他对人心的假意做不了主,他奢望一个女人爱他,而不是爱他的身份,地位,他也做不了主。他正正经经的成为一个女人的夫,忠于她,他也做不了主。流苏呢,她看似别无选择,却比范柳原来的真实。她想要逃离那个拥挤的世界,但是,她做不了主。她没有本事,她学到得仅仅是做一个贤惠的媳妇,细心的母亲,好好持家。她做不了主去爱一个人。她要的是存活。
这样一个自私的男人和一个自私的女人。香港的沦陷却成全他们。这样的沦陷,让千千万万的人死去,千千万万的人遭受分离与苦痛,却成全了他们做了一对平凡的夫妻。然而,倾一座城成全她的爱,也不过如此。倾城之后,他们彼此看得透明透亮真正的开始爱起来。在那一瞬间,流苏明白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而重要的身边的人。于是,流苏成了范柳原名正言顺的妻,而范柳原也把她当作自己人。他得到了真正爱他的妻,他心满意足。但是,那个时代,那一堵极高极高,望不见边的墙,即使文明被炸毁了,城市沦陷了,也依旧还在。
流苏成了家里贤惠的妻,而她又如何消磨以后的岁月呢?她再也不用求生了。也许过了时日,她也会求欢,求爱。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下流人,她管得住自己。可是,她也许管不住自己发疯。她的世界清静了,她还能小小的做得了主。可是,她最最在乎的还是那个身边的人。而那个身边的人,长久的在外面混迹,那些坏的,脏的,也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别人,还是自己的。他得到了心中的爱,也就罢休了。于是,他再不跟她闹着玩了,他的俏皮话和浪漫已不再说给她听,而是说给了旁的女人听。
他们成了那个时代中真正的一对平凡夫妻,即使动荡,改革,却依旧改不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天理人情,三纲五常……
而倾了一座城给他们的爱,也不过如此,只够他们在一起活个十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