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初中毕业那天，大雨掩盖蝉鸣，毕业典礼仓促进行。

临行前熙攘诉离别的教室，空气被欢快与沉重交织浸染，我同朋友商定假期计划后，回座位看了眼同桌正伏案认真写同学录。

手指微弯，临别祝福那一栏“前程似锦”字迹工整，遒劲有力。

我将视线转到认真到颇有些郑重的侧脸上，于心底暗自赞叹“除了人，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手好字了”

最后一笔落下，他抬头同我对视，我盯着这双眼睛，末了又带上一句

“还有这双眼眸”随即抬了抬下巴示意“写同学录呢？”

他点头应了一声，合上同学录，起身归还，我心生偷看被抓包的难堪，撇撇嘴坐定凳子，从抽屉里掏出我那本已经写满的同学录，第一页就是他，逐条信息读下来，祝福那一栏

“愿你所遇即纯良，愿你眸中所及皆明朗，高中见。”

01.

记得初一那年学校组织出游，山顶自由活动期间，同行一位女同学脚边石缝间出现一条盘踞的小蛇，女同学被吓到纷纷后退，我本着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徒手捉蜘蛛的英勇案例，被推到同学前，素来怕蛇的我险些昏厥。

幸得老师闻声赶来，方如蒙大赦。

回行车上仍惊魂未定坐在他身旁，脸望向窗外一言不发，车载音乐播放着五月天的倔强与同学间的阵阵哼唱谈笑声重叠，他在我身后语气低沉柔软

“你也怕，干嘛还要往前冲？”

极轻的一段话，来不及捕捉就淹没在众人谈笑间，我回头疑惑望着他示意再讲一遍，他身子稍前倾，放慢语速，语气依旧柔软。

“那么怕那个东西，以后见到要躲远一点啊。”

我在那个播放着倔强的夏天，撞进了他的眸子，寻不到出路。

他啊，同桌三年温柔到连“蛇”这个字都没在我面前提过。

02.

我吸一口这被渲染的离别，混迹着没来由的酸楚，转身去看他的位子，他已经回座位收拾桌子。

我往前凑近趴在桌上看着他故作轻松调侃

“桌桌~这都毕业了，没什么临别礼物送给你亲爱的同桌吗”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眸间带笑，瞥了我一眼

“没有！考同一所高中，大几率在一个班，分开一个暑假，搞什么生死离别。”

我翻了个白眼，头转向前方故作伤感

“啧~三年同桌一朝分别，竞连分别信物都不曾有，悲也悲也。”

他向来不苟言笑，我偏爱他的笑容，禁不住笑时嘴角微微翘起，梨涡在好看的笑容间漩起，好看的眸子也被染上笑意弯出最佳的弧度。

说罢，见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到我眼前，我心中一喜，从桌上起身拿起笔记本捧在手里。

笔记本设计简洁而特别，乳白底封面，左下角探出一颗向日葵与一个头戴草帽，身穿蛋黄短裙的女孩相视而笑，翻开笔记本，纸张里夹着几朵向日葵的干花。

我心生感动，小心翼翼生怕心思被昭然若揭的三年，本想借着毕业撒痴一番，不料真的收到有心准备的礼物。

我将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望向他，语气尽量平静

“我会好好使用他的，也会像向日葵一样向阳而生，谢谢你。”

他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眼我手上的笔记本，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埋头收拾桌子。

那年夏天，离别前的箴言，未来的憧憬连同那天的蝉鸣一同淹没在那场大雨间，自此杳无音讯。

我的四季，回头再也不见他。

03.

我因故去了市内另一所高中，始终认为，在我们那个年纪，说爱会把“爱”同化的幼稚。

高中三年，我细数着回忆讨生活，从鬼使神差两人同桌，到逐渐相熟，他每下数学课不厌其烦带我温习课上难点、我们一起爬过山、一起跨过年，因在商场中途睡着流了他一身口水、一起约好考上海交大、我曾信誓旦旦和他说考同一所高中，再考同一所大学，继续蹭吃他妈妈为他准备的午饭。

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三年，我抱着遗憾始终欠他一句道歉。

三年时光绵延不尽，我的数学再也没及格，好闻的皂角味从鼻尖消失，向日葵笔记本写满日记，半途而废又怀抱希望。

高考完那个暑假，初中班长组织班级同学聚会，我心生感激，打了几篇解释与道歉的腹稿才敢应约。

那天他也在，长高了，眉目干净清晰，笑起来梨涡漩在嘴角，只是座位离我很远，我投落的目光他视而不见，目光自始至终未曾在我身上停留。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存在隔阂，三年时间如同这座位间的距离，隔了大段空隙。

聚会结束，我鼓足勇气在即将分别前喊住他，他站在马路边光影交界处，一半明一边暗，身子被灯光拉的颀长，长高了也瘦了。

他回头看我，双眸交织着灯火，薄唇轻启音色冷冽，同这个拂着暖风的仲夏夜温差分明。

“有事？”

终究是心虚，视线从他眸间下滑到凸出的喉结处。

“好久不见啊，桌桌”

他喉结上下滚动，出租车已停在面前，指尖冲出租车点了两下示意，声音依旧没有温度

“你坐这辆，我等下一辆”

三年后的见面，我们仍匆匆错过。

04.

这是一个擅长离别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后来他被上海交大录取，我因数学惨败去了本市一所普通本科，这段距离横亘在我和他之间愈发遥远。

笔记本一直带在身边，因为翻的次数过多纸张泛起旧黄，一如初中毕业这些年我的回忆从初夏的奶白过渡上一层年代久远的怀旧色。

大一那年，我独自乘飞机去到了他的学校，用尽一天时间在学校里闲逛，去食堂吃了一道他喜欢的面，只是味道不如他妈妈做的好吃，想必他不会喜欢。

我在曾经梦想的校园里看着来往同学，感慨着又是一年夏天啊，蝉鸣不断，枝丫疯长。

情人节那天，室友收到一支口红和一株向日葵干花，她在宿舍举着向日葵一脸懵逼自语

“现在送花都改送向日葵了吗？”

我盯着向日葵定了定神“向日葵呀，希望你向阳而生，多好的祝福啊。”

话落，另一位室友摆出众生皆智障脸，扫了我们一眼，随即举着手机念起来

“向日葵话语知道吗？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有你时，你是太阳，我目不转睛，无你时，我低头谁也不见。”

“你这个入目无男人的灭绝师太不要误导人家好吧？”

“多浪漫的话语啊……”

……

耳边呼啸着适才的话，一瞬间天旋地转，时光倒流，倒带加速回转。

那个聚会结束的路边，他眸间流转着灯火，声音冷冽像来自九寒天。

同学录祝福那一栏唯一不同于其他同学的前程似锦，只有我是“愿你所遇即纯良，愿你眸中所及皆明朗，高中见。”

我举着向日葵的笔记本向他道谢表示自己会向阳而生，他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