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清北招生办。
“听晚同志,你这次高考成绩完全可以上清华北大,为什么第一志愿选择四千公里以外的新疆大学?”
孟听晚将登记表递交给王老师:“我父亲在大西北沿疆一带做文物修复,这些年国家也在号召知识青年去援疆,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祖国的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王老师看了眼孟听晚的个人资料,又问道:“你去新疆上大学,你的未婚夫顾景明同志怎么办?”
提及顾景明,孟听晚脑海中浮现那身穿绿军装的身形挺拔的男人,手心微微蜷紧。
“婚,不结了……以后我和他各走各的报国路。”
她的语气里掺杂太多一言难尽的情绪,王老师叹了口气后没再多问。
“你的成绩去新疆可以提前特批,最多半个月援疆知青车会亲自来接应,你做好出发准备,也和顾景明同志好好道个别。”
从招生办离开,孟听晚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往家属大院走。
从21世纪重生回79年,与顾景明结婚的前半个月,她现在还有些恍惚。
上辈子,孟听晚和顾景明结婚第一天,他从外面带了个四岁的小男孩回来,说是战友遗孤。
为了照顾好这个孩子,孟听晚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也放弃自己心爱的文物修复事业,在家相夫教子,日夜操持。
甚至她为了照顾家庭,和所有的朋友都渐渐疏远。
可直到临死前,她才得知。
那个孩子,不仅是战友遗孤,更是顾景明白月光夏雨柔的孩子!
前世得知这个消息时,孟听晚已经躺在临终病房,苟延残喘地吊着一口气。
她又恨又悔,亲手摘了氧气罩自杀了。
如今重活一世,孟听晚不想再卷入这破烂的婚姻旋涡,只想离得远远的!
她不仅要上大学,更要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不再失去自我!
傍晚时分,孟听晚路过国营饭店。
一眼就看到顾景明带着夏雨柔坐在靠窗位置,吃着海鲜大餐。
“景明,谢谢你带我来国营饭店过生日,不过以后你就要和听晚同志结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误会我们……”
听到夏雨柔的话,孟听晚下意识顿住脚步,就听顾景明的声音传来。
“建国牺牲了,我有责任替他照顾你,孟听晚也应该理解。”
顾景明说着,熟练的将大螃蟹里的蟹肉取出来递到夏雨柔碗里。
贴心的一幕刺痛了孟听晚的眼,她收回泛红的眼,再次骑上了自行车。
天上悬挂了一轮圆月,昏黄的路灯将她孤独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回到家,孟听晚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装饰的家,脑海里涌现出两辈子的回忆。
正晃着神,顾景明回来了。
他看了孟听晚一眼,将油皮纸包着的螃蟹放到餐桌上。
“今天和战友在国营饭店吃了螃蟹,味道还不错,这几只是特意给你带的。”
说完,他便去了书房。
看着他的背影,再看向桌上的油皮纸袋,孟听晚只觉可悲。
上辈子,顾景明也会隔三差五带螃蟹回来给自己吃,每次都说是和战友吃饭。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和夏雨柔在一起,这一次自己或许会当真。
至于螃蟹——
前世她和顾景明生活了一辈子,她也吃了一辈子螃蟹。
可她的丈夫根本不知道,自己对蟹黄过敏。
那时,孟听晚为了家庭和睦,也为了让顾景明高兴,每次都忍着难受将螃蟹吃掉。
然后悄悄吃下一颗过敏药。
可这辈子的她,不会再委屈自己吃螃蟹,也不会再和不爱自己的人结婚!夜色渐浓,孟听晚从桌上拿起昨天的《人民日报》,剪下了援疆板块的宣传宣语“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然后她将这一截报纸贴到墙上,拿起笔在一旁的空白处画了一条横线。
写满三个“正”字,刚好半个月。
倒计时十五天,她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个男人了。
洗漱完后,孟听晚躺在床上有些失眠。
她和顾景明同住一间房,只用一块帘子隔开了两张单人床。
两年前搬进家属院,受过新思想的孟听晚觉得自己和顾景明已经打算结婚,睡一起是应该的。
可顾景明却说:“我们是军人,哪有没结婚就睡一张床的道理。”
他亲自安装了帘子,还和孟听晚约法三章。
先是革命同志,再是结婚伴侣。
不管发生什么矛盾,都不能感情用事。
孟听晚都听进了心底,一一遵守。
这些年,她事事以他为中心。
顾景明的胃不好,她一日三餐为他蒸煮营养餐,风里雨里送到训练场。
顾景明不喜欢睡觉关窗,不管多冷她都会将房间的窗户都会打开一条缝。
顾景明不喜欢回家一片黑,她每天晚上都会打开客厅的灯,为晚归的他留一盏灯。
可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做任何改变了。
思及种种,再想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决心要离开,还睡在一个房间,让她辗转反侧。
感受到她的动静,顾景明拉开二人之间的布帘:“睡不着?”
孟听晚低声应道:“嗯。”
“来我这边睡。”
顾景明的话,让孟听晚怔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睡一起吗?现在我们已经打了结婚报告,可以睡一起了。”
顾景明一本正经的说着,还让开了一个身位。
孟听晚垂眸抿唇。
以前她想着焐热顾景明冷石头般的心,还半夜偷偷爬过他的床,但被他毫不留情训斥。
“女孩子要矜持!先结婚再洞房的流程,不能乱!”
自那以后,孟听晚再也没提过。
没想到今天,顾景明却主动提出要和自己睡一起。
可再过半个月,她就要离开了。
现在的自己,一点都不想和这个男人再扯上羁绊。
收敛思绪,孟听晚摇了摇头,直接拒绝:“我睡自己的床,身为军人,我们还是稳重些好,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改变吧。”
孟听晚说完,就再也没出声。
顾景明顿了片刻,也沉默着放下了帘子。
没一会儿,帘子另一边传来他轻微的鼾声。
孟听晚闭上眼,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起床号叫声响起。
顾景明换上军绿色的训练服出了门,孟听晚才缓缓起床。
洗漱一番,她认真打量着这个自己一点点精心装扮过的家。
门口的贝壳风铃是她在海边一个一个捡回来,再用鱼线串成风铃。
每次风吹铃响,她总说这是大自然在为他们的婚姻谱写幸福的乐曲。
鞋柜上的瓷白花瓶里每天都会换四束玫瑰花,红红火火的颜色亦如她的满腔热情。
现在回想,当初的她是真傻啊。
傻到未婚夫每天都在陪着另一个女人,她还在憧憬婚姻和未来。
但没关系,现在的她重活一世,一切都看淡了,也看清了。
孟听晚深吸一口气,打开衣柜门,里面每一层都里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红。
大红色的床单被套、成对的鸳鸯绣枕、早生贵子的年画……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百货大楼千挑万选出来,准备在结婚那天铺婚床。
现在用不上了,倒是可以送给隔壁大院的翠翠。
她过几天结婚,这些东西送给她正好。
这般想着,孟听晚将喜庆床品全都拿了出来,提到了翠翠家。
翠翠听闻来意,又感动又欣喜:“谢谢听晚姐为我添妆!等月底你和顾连长结婚,我一定给你准备更多的添妆!”
孟听晚笑了笑,随口敷衍了两句就回了家。
她和顾景明不会结婚,翠翠的添妆还礼她也不需要。
回到家后,孟听晚将门口的贝壳风铃摘下,又将瓷白花瓶收了起来。
随后她继续清理这个屋子里有关自己的用品。
陆陆续续整理了一下午,看着空当了不少的房间,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等她离开后,这个家里将不会再有自己的任何痕迹。
真好。
忙完这些,孟听晚走到书桌旁,将抽屉里的结婚报告拿了出来。
还记得刚搬进家属院那天,顾景明就带着她去找领导打了这份报告。
当时领导说,9月30日是个良辰吉日,万事大吉,你们就定在那天结婚吧!
现在回想,那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是她斩断这份感情,离开这个男人的好日子。
孟听晚最后看了眼结婚报告,随后轻轻一用力——
将那张薄薄的、承载着上辈子爱恨纠葛的结婚报告撕成了碎片。
忙着忙着,天逐渐黑了下来。
孟听晚看了看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在援疆口号的报纸旁为“正”字添了一笔。
然后她将家里所有的旧报纸都拿到了书房,准备将上面关于援疆的资料全部裁剪下来,整理成册。
刚将手册整理好,顾景明推门进来。
他看到被剪烂的报纸,眉头微蹙:“报纸是人民财产,你怎么能这么糟蹋?”
孟听晚手一顿,轻轻抚平页角的皱褶。
“以后不会这样了。”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平淡,顾景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你搜集这么多有关援疆的新闻做什么?”他问道。
孟听晚平静的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我爸在新疆,我想多关注一下。”
顾景明点点头,没再多问,而是转移了话题。
“那边条件艰苦,能劝他早点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就多劝劝他。”
孟听晚一顿,心底五味杂陈。
早在来家属院前,她就告诉过顾景明,父亲从新疆去了甘肃,为敦煌壁画做修复工作。
他显然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番话。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
孟听晚埋头叠着手中的册子,随口应道:“好。”
晚上九点。
孟听晚洗漱完回卧房,刚推开门,发现顾景明正在床头柜前用刻刀专注刻着什么东西。
见到她进来,男人迅速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神躲闪的攥在了手心。
这一幕让孟听晚胸口有些发闷。
她知道顾景明藏的是什么,那是一颗子弹壳。
上辈子,孟听晚以为顾景明是为自己而刻。
所以当顾景明将子弹壳藏起来后,她没有声张,而是满怀憧憬地等着这份惊喜之礼。
可是她等啊,等啊,等到青丝变白发,等到少女变老妪。
等到她变成一抔黄土埋了泥,都没有等来这件礼物。
直到后来老了以后,孟听晚收拾书房从一个老旧的饼干盒中找到那枚子弹壳。
才发现那颗子弹壳上刻了一个清晰的“夏”字。
原来那么多年,顾景明对夏雨柔的偏爱都藏在了那颗小小的子弹壳中。
或许是上一辈子已经失望透顶了。
这一世,看到顾景明的动作后,孟听晚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径自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而坐在桌前的顾景明明显松了口气,将手心攥紧的东西暗暗藏在了抽屉里。
隔着帘子,孟听晚看着顾景明模糊的身影,无声的笑了。
没关系,再过一阵子,顾景明就能将这个子弹壳光明正大的送给夏雨柔了。
这几天,顾景明都是早出晚归,孟听晚没在意。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日出日落。
墙上贴着的报纸,一笔一划的“正”字已经写了完整一个。
离孟听晚离开的时间,只有最后十天了。
清早起床,她刚叠好被子开门出去,就看到顾景明对着客厅的大镜子在整理仪装。
“我今天要出任务,晚上不必给我留灯了。”
孟听晚很清楚,顾景明出任务时,不会穿这种常服,更不会如此注重自己的仪容。
听着他拙劣的谎言,孟听晚扯了扯嘴角:“好。”
如果是前世的自己,大抵会委屈不甘。
但现在,不管顾景明要去哪里,也不管他要去做什么,都不关她的事了。
顾景明走后,孟听晚将先前取下来的贝壳风铃扔去了大院门前的垃圾站。
隔壁院的翠翠正提着一袋月饼往回走。
看到孟听晚,她直接开口:“听晚姐,今天部队发的月饼你吃了吗?”
孟听晚愣了下:“什么月饼。”
翠翠扬了扬手中的月饼:“部队发的五仁馅的月饼,今早我看到顾连长第一个就过去领了,他还没拿回家给你吃吗?”
孟听晚愣了一下,领月饼这件事她根本没听顾景明提过,想来他应该是将月饼领走送给夏雨柔了。
她朝翠翠摆摆手,淡然一笑。
随后回了家,将自己要带去新疆的一些常穿衣物全都收拾整理进行李箱内。
当初千里迢迢来这里,不过一口皮箱。
现在要走,竟然一个皮箱都装不满。
想到这一走,以后再也不会来沪市,孟听晚决定去一趟百货大楼买点土特产。
一来可以给新环境的同事同学做见面礼,二来也能给父亲捎去一些。
这一夜,顾景明没有回家。
孟听晚关了灯,锁了门,一个人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上午,百货大楼。
鲜艳的红旗悬挂在大门两边,随风飘扬。
孟听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夜未归的顾景明一手抱着一个小男孩,一手提着军绿色的购物袋,和夏雨柔并肩从百货大楼里走出来。
温馨的一幕,像极了一家三口。
孟听晚顿时停住了脚步。
看来顾景明的任务就是陪夏雨柔母子,真是可笑。
顾景明看到孟听晚,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
夏雨柔扬起笑脸对着孟听晚打招呼:“听晚同志,你别误会,我带军军过来买点东西,刚好遇到了景明,他顺手帮我们娘俩提下东西而已。”
孟听晚微微一笑,神色没有太多情绪。
“没事,助人为乐是学习雷锋好精神,我不介意。”
说完,她抬脚便往里走。
身后的夏雨柔赶紧提醒顾景明。
“景明,你赶紧陪听晚去逛街吧,之前就跟你说了,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夏雨柔说着,从顾景明手中接过军绿色编织袋,牵着军军离开。
顾景明看着夏雨柔牵着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匆匆追上孟听晚。
“你要买什么东西,我陪你去。”
孟听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照顾未婚妻这种事情,顾景明竟然还需要别的女人提醒。
一时间,孟听晚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可悲’二字形容自己。
她任由顾景明跟在一旁,自顾自地挑了些包装好的土特产买了单。
“我来提吧!”
顾景明先一步伸手从店员手中将东西接过,又悉心地为孟听晚打开店门。
孟听晚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男人的举止一言难尽。
上辈子,她想让顾景明陪自己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
顾景明却说:“逛商场是你们女人的事,你自己去就行了。”
而今,被夏雨柔提醒后,他不仅悉心陪自己逛商场,还会主动帮提东西。 抖音首页搜小程序[梦言故事会],输入[S67444]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