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 年的惊蛰,秦岭深处的红星林场被一层寒冷的雾气所笼罩,给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感觉。
刚刚组建起来的伐木队,队员们扛着斧头和锯子,艰难地行走在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之上,朝着山坳的方向前进。
队伍的领头人是队长赵铁牛,他曾经是一名从部队转业的老兵,脸庞黝黑,嗓门洪亮得如同炸雷一般。他边走边大声喊道:“今天一定要把那棵老槐树砍倒!场长已经发话了,月底之前必须清理出这片林地,用来盖职工宿舍!”
然而,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就是老木匠老林,他的脚步明显比其他人要慢一些,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棵古槐。
那棵古槐异常粗壮,需要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它的树干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刻痕迹,这些痕迹就像是无数张嘴巴在哭泣,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古槐的枝桠则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在雾气中摇晃着,形成一团团模糊的黑影,仿佛是一只只想要抓人的鬼爪。
按照山里的风水说法,这棵古槐被称为“聚阴槐”,它恰好生长在所谓的“鬼门线”上。而且,据说树龄超过百年的槐树就会成精,一旦砍伐,就会招来“树煞”,给人们带来厄运和灾难。
“赵队,这树动不得。” 老林拽住赵铁牛的胳膊,手里的墨斗线绷得笔直,“我爷爷是山里的‘看木匠’,说过聚阴槐的根能扎进阴曹地府,树里住着‘木灵’,砍了会遭报应。你看这树干上的纹路,像不像人脸?那是木灵在警告咱们。”
赵铁牛甩开他的手,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什么木灵树煞,都是封建迷信!我在部队打鬼子的时候,什么邪门东西没见过?今天这树,砍定了!”
说话间,雾气突然变浓,冷得像冰碴子。古槐的枝桠 “哗啦” 响了一声,掉下来根枯枝,正好砸在赵铁牛的脚边,枯枝上缠着些头发,黑得发亮,像女人的长发。
“邪门。” 一个年轻的伐木工人小吴缩了缩脖子,“我昨晚梦见这棵树,树洞里有个穿绿衣裳的女人,说谁砍树就找谁报仇。”
赵铁牛没理他,举起斧头就往树干砍去。“咚” 的一声,斧刃嵌进树干,却没流出木屑,反而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血,顺着斧刃往下淌,在冷雾里泛着腥气。
“赵队!你看!” 小吴指着树干的伤口,吓得声音发颤。
伤口里竟嵌着根手指骨,细小的,像小孩的指骨,被暗红色的液体裹着,在斧刃下轻轻颤动。
*** 第一斧砍下去后,怪事就没断过。
小吴在锯树时,锯条突然崩断,断口处缠着些头发,黑中带绿,像从树里钻出来的。他的手被锯条划伤,血滴在树干上,瞬间就被吸干了,伤口周围的皮肤慢慢变成了青绿色,像树皮的颜色。
“痒……” 小吴抓着伤口,越抓越痒,最后抓出了血,“里面像有虫子在爬。”
老林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是木灵在吸你的血!快用墨斗线缠住手,墨线能镇木煞!”
可已经晚了。当晚,小吴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说看见穿绿衣裳的女人在树洞里对他笑,还说要把他的骨头嵌进树干里,“让你永远陪着我”。赵铁牛带他去林场的医务室,医生说他是 “细菌感染”,打了针也没用,小吴的体温越来越高,皮肤慢慢变得僵硬,像块木头。
更邪门的是伐木队的工棚。夜里总听见外面传来 “沙沙” 的声响,像有人在刮树皮。赵铁牛出去查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地上散落着些槐树叶,叶子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肯定是老林搞的鬼!” 赵铁牛把气撒在老林身上,“整天说什么木灵树煞,我看你就是故意破坏生产!”
老林没辩解,只是默默地在工棚门口挂了串桃木枝 —— 按山里的规矩,桃木能驱木煞。可第二天早上,桃木枝全变成了黑色,像被火烤过,枝桠上缠着些头发,和古槐上掉下来的一模一样。
“木灵已经找上门了。” 老林的声音有些发颤,“再砍树,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第二棵被砍的,是古槐旁边的小槐树。
赵铁牛不信邪,带着几个工人强行锯树。锯到一半时,树干突然裂开道缝,从里面掉出来个东西 —— 是个小木人,穿着绿衣裳,手里攥着根槐树枝,木人的脸是用朱砂画的,眼睛是空的,像两个黑洞。
“这是什么?” 一个工人捡起小木人,刚要细看,就听见树缝里传来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像从地底下钻出来。
小木人的脸突然变了,朱砂画的眼睛里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在哭。工人吓得把小木人扔在地上,刚要跑,就被树根绊倒了 —— 树根突然从地里钻出来,像条蛇,缠住了他的脚踝,往地下拽。
“救命!” 工人尖叫着,赵铁牛赶紧用斧头砍树根,可树根越砍越多,缠住了工人的腿、腰、脖子,最后把他整个拖进了土里,只留下只手露在外面,手指还在微微颤动,像在抓什么。
其他人吓得魂飞魄散,扔下工具就往工棚跑。赵铁牛跑在最后,他回头看时,看见古槐的枝桠在动,像在挥手,树洞里露出个穿绿衣裳的人影,正对着他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
当晚,被拖进土里的工人就没了踪影。赵铁牛带人去挖,挖了三尺深,只挖出些槐树根,根须上缠着些衣服碎片,是那工人的,还有根手指骨,和之前嵌在古槐里的一模一样。
“不能再砍了。” 老林跪在地上,对着古槐的方向磕头,“我爷爷说过,木灵最记仇,杀了它的‘孩子’(小槐树),它会让我们偿命的!”
赵铁牛的心里终于发虚了。他想起小吴的高烧、工人的失踪,还有那些奇怪的头发和血,可场长的命令又不能违抗 —— 要是完不成任务,他们都得被调去更偏远的林场。
“再砍最后一棵。” 赵铁牛咬咬牙,“就砍古槐,砍完咱们就走,再也不碰这里的树。”
砍古槐的那天,林场飘起了小雨。
赵铁牛带着剩下的三个工人,拿着斧头锯子来到古槐前。老林没去,他把自己关在工棚里,用墨斗线在地上画了个八卦阵,手里攥着桃木剑,嘴里念着咒语 —— 他想保住自己的命,也想保住其他人的命。
“开始!” 赵铁牛举起斧头,往古槐的树干砍去。
这一次,斧刃刚碰到树干,就听见 “嗷” 的一声惨叫,像女人的尖叫,震得人耳朵发麻。树干上的纹路突然变成了人脸,眼睛、鼻子、嘴都清晰可见,正对着他们哭,眼泪是暗红色的,像血。
“快锯!” 赵铁牛红着眼,让工人用锯子锯树。
锯条刚碰到树干,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工人用力一拉,锯条带着些东西出来 —— 是团头发,黑中带绿,还缠着些皮肤组织,像从人身上撕下来的。
“啊!” 工人吓得扔了锯子,坐在地上往后退。
只见古槐的树干突然裂开道大口子,从里面伸出只青绿色的手,指甲又长又尖,像树枝,正朝着工人抓过来。工人没躲开,被手抓住了肩膀,青绿色的皮肤粘在他的衣服上,像树皮在慢慢包裹他的身体。
“救我!” 工人尖叫着,赵铁牛赶紧用斧头砍那只手。
斧头砍在手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像砍在木头上。手没断,反而抓住斧头,把赵铁牛往树洞里拽。赵铁牛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硬,皮肤变成了青绿色,像要和树干融为一体。
“木灵…… 我错了……” 赵铁牛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看见树洞里有无数个人影,都是被木灵抓来的人,有的只剩下骨头,有的还在挣扎,皮肤都变成了青绿色,像木头人。
老林是在第二天早上发现赵铁牛他们的。
古槐还立在那里,树干上的裂口已经合上了,只留下些暗红色的痕迹,像血。树下散落着斧头锯子,还有些衣服碎片,却没看见赵铁牛和工人的身影。
老林走到古槐前,看见树干上多了几个 “人脸”,其中一个是赵铁牛的,眼睛空空洞洞的,嘴角还挂着丝诡异的笑,像在说:“欢迎你,新的木灵。”
工棚里的小吴也不见了。他的床上留着件绿衣裳,和木灵穿的一模一样,衣服上沾着些槐树叶,叶子上写着些奇怪的符号,像用指甲刻上去的。
老林没敢再待下去,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连夜离开了林场。走之前,他在古槐前放了个小木人,穿着绿衣裳,手里攥着根槐树枝,木人的脸上写着 “往生” 二字 —— 他想让木灵放过剩下的人,也想让自己能平安离开。
后来,红星林场被废弃了。
场长派人去查看,只看见棵孤零零的古槐,树干上刻着无数个人脸,有的哭,有的笑,还有的在尖叫。派去的人没敢靠近,很快就回来了,说林场里的树都在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还听见女人的哭声,从树洞里钻出来,顺着风飘得很远。
有人说,赵铁牛和工人都变成了木灵,永远困在古槐里,陪着穿绿衣裳的女人;也有人说,老林其实是木灵的 “仆人”,他爷爷当年就是看木匠,替木灵守护古槐,现在老林离开了,木灵就找了新的 “仆人”。
每年惊蛰,秦岭深处的红星林场都会传来 “沙沙” 的声响,像有人在刮树皮,还会看见个穿绿衣裳的人影在古槐周围徘徊,手里攥着根槐树枝,逢人就问:“你看见我的木人了吗?穿着绿衣裳的那个。”
如果你在惊蛰那天路过红星林场,千万别靠近那棵古槐。因为你会看见树干上有无数个人脸,正对着你笑,还会听见树洞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像在说:“留下来吧,陪我做木灵。”
老林离开红星林场后,一路往山下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停下。他靠在棵老松树上,大口喘着气,怀里的墨斗线和桃木剑都被汗水浸湿,桃木剑上的符咒变得模糊,像被水冲淡的血。
“应该…… 安全了吧。” 老林喃喃自语,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木人 —— 那是他离开前特意做的,和放在古槐前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没写 “往生”,而是刻了他爷爷传下来的 “避木煞符”。
可他刚起身,就感觉后背发痒,像有虫子在爬。伸手一摸,摸到些粗糙的东西,低头一看,手掌上沾着些青绿色的木屑,像从槐树上刮下来的。
“怎么回事?” 老林心里一沉,赶紧解开衣服。后背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绿色,像树皮的颜色,上面还长着些细小的绒毛,摸起来扎手,像刚冒芽的槐树枝。
他想起小吴的伤口,想起赵铁牛变青绿色的皮肤 —— 木灵的煞气,竟然跟着他出来了。
老林躲进了山下的小镇,在个破庙里住了下来。
他不敢去医院,也不敢见人,每天用墨斗线缠着后背,希望能压住煞气。可煞气越来越重,他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硬,像块木头,手指尖也开始发青,指甲变长变尖,像槐树枝的尖儿。
更吓人的是,他开始做怪梦。梦见自己站在红星林场的古槐前,穿绿衣裳的女人站在树洞里,手里拿着他放在槐前的小木人,说:“你逃不掉的,你爷爷欠我的,你也要还。”
老林这才想起爷爷的往事。爷爷年轻时也是看木匠,当年有人想砍古槐,爷爷用墨斗线和桃木剑镇住了木灵,却和木灵做了个约定 —— 世代守护古槐,要是有一天守护的人背叛了,就要变成木灵的 “仆人”,永远困在槐树下。
“爷爷…… 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老林在梦里哭喊着,却看见穿绿衣裳的女人慢慢走近,手里的小木人变成了他的样子,“你以为放个小木人就能赎罪吗?太晚了。”
第二天,老林发现破庙里的柱子上,多了些人脸的纹路,像古槐上的一样。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往柱子上划,划出些奇怪的符号,和小吴床上绿衣裳叶子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我要回去。” 老林突然明白,他逃不掉的,只有回到古槐前,才能解开爷爷的约定,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老林回到红星林场时,正赶上清明。
林场里的雾更浓了,冷得像冰。古槐还立在那里,树干上的人脸更多了,有的是赵铁牛的,有的是小吴的,还有的是那些失踪工人的,都对着他笑,嘴角咧到耳根。
穿绿衣裳的女人站在树洞里,手里拿着两个小木人,一个是老林放在槐前的,一个是他自己做的,“你终于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笑,却透着股寒意,“你爷爷当年为了救自己,把我孩子的魂魄封在了小槐树里,现在小槐树被砍了,孩子的魂魄散了,我要你替他赎罪。”
老林这才明白,当年小槐树里的小木人,是木灵孩子的魂魄所化。爷爷为了镇住木灵,把孩子的魂魄封在小槐树里,让木灵不敢轻举妄动,可赵铁牛砍了小槐树,毁了孩子的魂魄,也彻底激怒了木灵。
“我该怎么做?” 老林的声音发颤,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深绿色,像古槐的树皮。
“把你的魂魄封进古槐里,替我孩子的魂魄。” 女人的手里出现根槐树枝,树枝上缠着些头发,黑中带绿,“这样,我就放了你,也放了那些被我困住的人。”
老林没犹豫。他接过槐树枝,往自己的胸口刺去。树枝刚碰到皮肤,就像活了一样,钻进他的身体里,顺着血管往心脏爬。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在慢慢离开身体,飘向古槐的树洞,里面有个小小的身影,是木灵孩子的魂魄,正对着他笑。
“谢谢你。” 孩子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
老林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缓缓地向后倾倒。他的皮肤逐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槐特有的深褐色,仿佛他的身体正在被这棵古老的槐树所吞噬。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林的身体与古槐的树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只有那张脸还突兀地留在树干上。
那张脸上的表情异常怪异,眼睛里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顺着树干流淌而下。这暗红色的液体既像是眼泪,又像是鲜血,让人难以分辨。它似乎在诉说着老林内心的痛苦和无奈,又似乎在嘲笑着这一切的荒谬。
穿绿衣裳的女人静静地站在古槐前,凝视着树干上的那张脸。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然而,她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可闻,虽然越来越轻,但却充满了一种解脱的意味。
“孩子,我们可以走了。”女人轻声说道,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也不用困在这里了。”
随着女人的话音落下,她和孩子的魂魄如同烟雾一般,缓缓地从古槐中飘出,然后逐渐消失在空气中。而树干上老林的那张脸,也在这一刻开始慢慢隐去,最终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光滑的树皮,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张人脸。
林场里的雾气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散去,原本被煞气笼罩的古槐此刻也恢复了生机。树叶变得翠绿欲滴,仿佛从未受到过煞气的污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整个林场都显得格外宁静而美好。
后来,红星林场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工人们在这里忙碌地工作着,孩子们在林场里嬉戏玩耍,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那棵古槐,依然静静地矗立在林场中央,见证着这里的一切。
新的伐木队来了,他们没砍古槐,反而在古槐周围种了些小槐树,说是 “守护树”。有人说,在清明那天,能看见个穿绿衣裳的女人和个小孩在古槐周围散步,女人手里拿着个小木人,小孩手里拿着根槐树枝,笑得很开心。
在山脚下的小镇文化馆里,陈列着两件看似普通却意义非凡的物品——老林的墨斗线和桃木剑。它们被静静地放置在展柜中,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有人说,每到清明时节,这墨斗线就会像有生命一般,自行转动起来,仿佛在展示着它曾经的活力与用途。而那桃木剑上的符咒,也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变得异常清晰,仿佛老林的身影在其上若隐若现,提醒着人们要守护好那棵古老的槐树,以及山里的每一棵树。
只有那些知晓这段往事的人,才会在清明节这一天,默默地来到古槐前,放上一个小小的木人。这个木人穿着绿色的衣裳,手中紧紧攥着一根槐树枝,仿佛在与古槐建立某种联系。他们相信,这样做可以让老林不再感到孤单,也能让木灵和她的孩子们保佑林场平安无事。
如果你恰好在清明那天路过红星林场,看到古槐前摆放着许多这样的小木人,千万不要轻易去触碰它们。因为这些小木人不仅仅是简单的手工制品,它们代表着老林与木灵之间的约定,更承载着人们对山里生灵的敬畏之情。
当你站在古槐前,对着它深深鞠一躬时,或许你会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那声音仿佛是老林在轻声说道:“平安了,都平安了……”这声音穿越时空,传递着老林对这片山林的眷恋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