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满塘的菱叶，油绿，油绿的。
苓子蹲在木桶里，小心地保持着平衡，一边缓缓在这菱叶间划着，一边顺势捞起挨近桶边的菱叶，翻过来，看下面藏着的菱角，迅速的摘下来，把菱叶再扔回水里。
菱叶可不是独立一根长着的，这事儿，苓子是很小就知道了，因为大人们把一圃菱叶翻过来给小苓子拽菱角，她总以为一把就可以拽下；不过，又总是被菱角给戳了手心，大人们哈哈笑她上了当，玩弄着走开，苓子只能自己揉揉手，实际上，她有些讨厌这些菱角。
还好，一年也就这么点儿时间会看到菱角。
水乡的孩子都知道，菱角也分好几种的:四角的、两角的；红色的，青色的。
苓子家的菱塘里总是撒的四角青菱种，所以，苓子也爱吃这四角的菱米，感觉特别的香……
摘菱角又称为翻菱，得把它们翻过来，才能看到叶下的菱角，所以，半蹲在木桶里不翻船，可不是件儿容易的差事。
这就是吃起来觉得很香的缘故吧，都是亲手搞的，又有这清水养的，煮着煮着，青菱角变成了浅褐色，香香的味道也就跟着跑出来了。
“不过，千万别在半道上掀起锅盖啊，”苓子妈总是这样叮嘱看火的苓子:“到时候，咬的菱米全从屁股后面冒出来了！”
还真的，苓子掩不住馋，干过这蠢事儿，后来，她又把这经验告诉了我，虽然我去吃她家菱角的次数比自己回来煮的次数多得多。
2
苓子这趟回来，还是要翻菱的，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会被戳手了。即使戳了，那满手的老茧也能对付，肯定不会知道疼的。
“你来得正好啊！”木桶缓缓靠岸，我拉过苓子湿湿的手:“你这儿哪儿像个坐办公室的人的手啊！”苓子抱歉的笑笑，又跑去水池边认真的洗了一次；摘的时候，会有叶子汁儿沾上的，不及时洗，会老在手上，弥在手指的纹路里，脏兮兮的。
“哪儿什么坐办公室啊，就是个农民工！”她回头略笑:“我懒啊，总是不记得擦护手的东西，你看，一会儿就得碰水，哪儿有那闲功夫老是抹这些东西呐！”
我知道她说的，不过还是心疼的提醒她:“女人要保养，手可是你的第二张脸！”
她过来依旧笑着，眼角堆满了皱纹，一点也不像个才三十几的伪白领。
“你还不知道我么，回来得干活儿，更是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等上班我会注意的。你回来几天啊？走，煮菱去！”
我看着她把刚摘的菱角洗了冲了个几遍，倒到了汤锅里，倒了足够的水，炖到了炉上……
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抱怨着单位的福利，抱怨着娃不听话，最后，不能绕开的，还是问起了她的那一半。
3
“他这趟也不过来？过节呢？”
“嗯，正好，我也不用奔波着去了。”
“现在收入正常吗？”
“还行吧...我也没问，反正他交来我就收，不给我也不去要。”她又低头盘她的手指。
我看出来她这欲言又止，拍拍她的肩“你就是好说话，不能总这么自己一个人撑着啊！”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办，反正这么多年都这样，我不想再多说废话，累！”
“你一个人就不累啊？”
她无奈的笑笑:“哎呀，人家那儿还觉得我舒服着了，小班上上，孩子陪着我，他家人还没机会看到；生活上嘛又是我妈照料，都舒服死了。所以他说我不知足呐！”提这话，怨气自然就升出来了。
我知道她是一直憋着的:“那他都不出现，就跟单身狗似的，你这有他没他一个样，不是活受罪么？”
眼泪在苓子眼里打转，我后悔说这话了，不过，实话啊，是个朋友都为她打抱不平。结婚后的日子，没瞧见苓子舒展过眉头……苓子就像这煮熟的四角菱，用硬硬的角保护着自己，还是逃不过被那家伙吃定的结局，主要是苓子舍不得孩子。
4
要是掰了，苓子怕那小农蛮夫真的抢走了孩子，在那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也成了他那样儿的。
好歹，苓子现在还是有心能把孩子照顾好，虽是伪白领，工资按时发放，节假日有休息，孩子能照顾到，名义上，她给孩子的是一个完整的家。
“你们家娃严重缺失父爱，小心以后找个比你大的做你女婿。”我又口出毒言:“他就一点不想娃。”
“跟你说吧，”苓子回头看看远处她妈，声音低低的:“他一直觉得他自己个儿苦了，娶了个老婆都用不到，也不会农活儿，也不会粗活儿，只会看书骂娃，自个捧书学习；他又不是杀人放火，不就打个小牌，也要这么不依不饶，每次来都被教育，所以干脆不露面了。……”
“……跟你说吧，他在他们家，爹妈把他当菩萨供着，下午麻将敲敲；那儿的每家男人都这样过，为什么到我这儿就把他说的体无完肤？他就说我是心大、不满足。……”
“……说到底，是意识问题，不是我现在有这班上才说这话，思想意识的差距，注定我们难往前走到一起，你想拉着他一起奔小康呐，他那儿觉得小富即安，退休生活式的挺美的。没有未来、没有计划、没有子女、没有那些老了要养的父母，该怎么居安思危的打算。就这么寒号鸟似的过。你说我会赞同吗？已经成这样了，说服不了，那我就自己努力吧！”
听着苓子的这些话，我完全不能想象她的那一半，是个有责任感的中年男人，倒像是个垂暮等死的老朽，而且不可雕琢了。
我只能心疼苓子，心疼她早年自卑到底，以为嫁个老实巴交的老实人，好好规划着一起过日子，会把时光走得美起来……
我知道苓子一直在自立自强，别的不会，不怕吃苦是她的强项，她把劲头儿用在了提升自己的职业技能上；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拿到了能吃饭的本儿，工资也跟着翻了翻，如今也能算自给自足的了，只是，这两人的差距也是越来越远了，一个卯足了劲向上，一个依旧赖着娘老子不肯断奶自立，想要齐步走，真的很难了。
锅里的菱角很快好了，苓子用淘米篓爽干了水，热热的，就像苓子一颗热热向着生活的心。我真的想骂那家伙“摆凉了人心，你再花心思弥补都没用了，不懂得珍惜的坏人！”
走的时候，我关照苓子要更爱自己，苓子笑着努力点头……
